卷七：怀疑

他们在院子里相遇，文鸳连忙举起伞遮在他头上，着急地问道：“福临，你怎么了？”

福临眼眶通红，喘着气看着她。这一把小小的伞，将他们一起拢在其中，外界的雷鸣、风吼、雨泻仿佛瞬间远去，他满腔的狂乱、愤怒也随之被安抚。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伞下这点方寸之地。只听得到她急促的呼吸，还有这双明亮的眼睛，满怀委屈终于有了出口，呐呐地叫她：“文鸳！”

这种比暴雨更汹涌的情绪在撞击他的胸膛，是酸楚、是委屈，更是难以言喻的、令人心脏紧缩的悸动。

他突然伸出手，不是握住伞，而是握住了文鸳的手。她的肌肤温热干燥，仿佛有一股微弱的暖流，透过冰凉的指尖，缓缓传递。

文鸳连忙拉着他一起奔到了檐下，抬手替他抹去脸上的雨水，担心地问道：“到底怎么了？皇上你不要吓我。”

福临用湿漉漉的目光依恋地望着她，他想伸手去抱她，可身上已经全部湿透，他不愿意沾湿她的衣裳。“文鸳，文鸳我回来晚了，你没生我的气吧？”

文鸳摇了摇头，将披风披到他的身上，牵住了他的手。“晚了就晚了，这么着急跑回来干嘛。风大雨大，小心着凉。走吧，咱们进屋去了。”

吴良辅这时候才赶得过来，担心地叫道：“哎哟，皇上，你跑得太快了。奴才差点都找不着。贵妃娘娘，皇上方才在坤宁宫和皇后吵架了，心情正不好呢。”

她听了回头想问问福临怎么吵架了，但是对上福临低落又依赖的目光，只是说：“以后你不要去那里了。每次在那儿待，你都要淋着出来。”

她和福临一起进了卧房，让他自己换寝衣，解开他的辫子，替他擦干头发。

福临乖乖地端坐着，将手放在膝盖上，想起孟古青对他的指责，陷入了无尽的怀疑之中，难过地低声说：

“文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配做一个皇帝。我连去观斩都不敢，也不觉得看这个有什么好高兴的。我知道，额娘也是这么想的。她不说，是怕我伤心。郑亲王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这么想。”

不然他们又为什么非要逼他去观刑，不就是觉得他太过软弱，不符合他们对皇上的要求吗？

文鸳还在吭哧吭哧地替他擦头发，不假思索地说：“这有什么？我也不敢。只有那些嗜血的怪人才爱看杀头呢。有谁规定皇帝一定要是什么样子的吗？是不是皇后说的？她凭什么说你不像个皇帝？”

她想起亲政那天福临意气风发地说起他的志向、他的抱负，他说他要做一个好皇帝。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整治贪官。这些她统统都亲眼见他做过。

她还知道福临平时如何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在亲政之前，他甚至没怎么读过书，只能靠自己偷偷学。亲政之后，他不知道怎么处理奏章，焦虑到晚上睡不着觉，只能全靠自己摸爬打滚。每天子时才睡，不到五更又起。

她都怕他熬出病来。提起福临的过往，会难过的不只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