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我住在纽约皇后区最廉价的出租屋里,于红日未落的黄昏做这过去15年里坐着无数次的梦。
梦里是车来车往的街道,一个小男孩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孤零零地站在马路对面,用尚且稚嫩的声音叫我的名字:“阿遇,阿遇你快过来啊。”
说完,他突然转过身,往远处的黑暗跑去,我急着看清楚它的面容,慌乱间朝前踏了一步:“喂,你等等我。”
那一步明明踏在坚实的马路上,而脚底下却一片泥泞,我猛地下陷,陷进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又没看到他的脸……”我纠结万分的睁开眼睛,试图回忆起男孩的容貌,想来想去,却只记得那一双清亮的眼睛。
“金先生,金先生,等等,我不是说了过两天还你吗?何必找上门来?你看,我女儿还在休息呢,不要吵到他。”我正要爬起来,就听见门房外传来乔亿乞求讨好的说话声。
“呦,二十四孝老爸啊?你当我想来你这破地方啊?你说说你都过了几个两天了!”阴柔里带着狠劲的声音,一听就不是什么善茬。门外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我烦躁的揪了揪头发,穿好衣服走出去,就看见几个男人肆无忌惮地站着公寓狭小的客厅里,乔亿的阻拦毫无作用。
为首是在这一区有点势力的金先生,即使微笑着,细长的眼睛里有藏了阴狠,身后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高壮男人。我不用问也知道,这肯定是乔亿的新债主。
“没事没事,你回来睡觉,这事我能解决。”乔亿皮笑肉不笑地挡在我面前,确被金先生一把扯过去。
“大家都是中国人,在异国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但借钱不还,怎么都说不过去嘛,对吧?”金先生笑着搂过乔亿的肩膀,“乔小姐,不愿看到你老爸这样吧,要不,你就替他还了?”
乔亿嗜赌成性,逢赌必输,他每次都后悔,每次都痛哭流涕得发誓戒赌,但总是隔不了几天,便又重蹈覆辙。
我气急得看向乔亿:“上次的刚还清,你又借钱去赌,这次又欠了多少?”
“不多不多,就这个数而已。”金先生笑咪咪的比了个手势,那手势从眼前晃过去,晃的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数目,我不眠不休工作一年也还不上。
乔亿畏缩的看了我一眼,似乎被逼急了,突然吼起来:“我说了,我会还,你急什么呀!”他吼出来的同时抡起了手臂,瞬间将金先生脸上那个浮夸的金色眼镜扫落在地,金先生身后那两个大汉像被按了启动键,表情凶狠的朝乔亿走过来那表情似乎在说“怎么,要动手?”
乔亿向来胆小,顿时嚷起来:“你们要做什么?乔遇,乔遇!”
“我没说不还,但要是你们敢动手,就一分钱也拿不回去。”我咬着牙,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
“我们是文明人,哪里会打打杀杀嘛。”金先生笑着摆摆手,那两个大汉就放开了被围在角落的乔亿。我转身把靠墙的破沙发拉开,从墙角的缝隙里取出一个黑色礼盒递给金先生:“这个,先还一部分。”
金先生掏出腕表翻来覆去的看,一脸嫌弃的说:“就这破表可不值钱,连利息都不够嘞。”这块男士腕表是我准备送人的礼物,花去我整整一年的积蓄,虽然说不太贵重,但抵一个月的利息绰绰有余,他这是故意为难我。
然而我只能放软了语气:“剩下的我会尽快想办法,你给我一点时间。”
金先生笑着将表揣进口袋:“行,我信你,早点还清,大家不用都搞得这么尴尬嘛,你说对吧?”
他不怕我们会逃跑。,反正我们这种人只能躲在像阴沟一样的地方,无处可逃。金先生离开时,拍了拍乔亿的肩膀:“老乔,要是过了这个周末我还没有见到本金,我想你应该知道下场的。”
他们走了,留下被搜刮成一片狼藉的屋子和瑟瑟缩缩的乔亿。窗外是窄巷间凌乱堆砌的杂物和违规的建筑物,遮天蔽日的连一角天空都看不见,压抑的让人想揪着头发尖叫。
乔亿讨好的给我倒了一杯热水:“乖女儿,是老爸对不起你,我本来想再来一局翻本的,谁知道他……”
我懒得听他解释,留给他一个白眼便摔门而出,在走廊尽头敲响了罗希太太的门,又要回了我寄存在她那儿的单反相机和手机。
“老赌鬼又惹事了?”罗西太太是这栋公寓楼仅存有同情心的人,她愿意帮我照看我的营生工具,让它们不至于在某日被头脑发昏的乔亿拿去典卖赌博。
我摆摆手,不想再多说,告别了罗希太太就一路跑去地铁站,赶上去往曼哈顿上东区的地铁。谁让我命运多舛,摊上一个嗜赌成性的老爸,此刻除了快点工作赚钱别无办法。
我祈祷着今晚运气好一点,可以拍一个大八卦卖个好价钱,然而我时运不济,在冷风中等了好久都没有一丁点消息,别说名流,连名流的车影子都没有见到。天色渐亮,我抱着胳膊跳着脚取暖,嘴里嚷嚷着“没这么倒霉吧,没有大新闻,好歹也给我个随便街拍啊。”
仿佛为了证明我还也有一点运气,我刚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一辆黑色林肯停在了酒店门口。近日风头不大的卢娜从车里下来,一副雷朋太阳镜遮住了她半张脸。卢娜是美籍华人,前段时间和酒业大亨罗特的恋爱传的沸沸扬扬,身价不断上涨,因此挤上了上东区的名媛圈,很多人争着抢着要搞到她的新闻。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没有白等,我飞快的换着角度,拍了几张后,又把镜头转向车,车里似乎还有一个人,难道是亨特?那这我不就赚大了,我心花怒放的喃喃自语“哈哈哈,马上要发财了”
我仔细看过了,这整条街就只有我一个人,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这,老天感动了。这可是独家,价钱会更高!我将镜头对准,然而男主角并没有出现,镜头里出现的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昂贵的条纹西装,眉目深沉,手上戴着闪闪发光的金表。我从相机里抬头,霎时间只觉得日光暗淡。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周至深,他一出现,就占据了整个镜头。
卢娜和他似乎有争执,我即使隔着一条马路,但也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只能看见他握着她到手臂,急切的说着什么。
她扭头要走,确被他拽回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最后卢娜干脆转身抱住了他,娇羞的样子仿佛热恋中的小女生。
卢娜瞒着准男友私会神秘男子,这绝对是个大新闻,我慌忙举起相机,却不知是否在慌乱中蹭到了按键,关闭的闪光灯忽然开启,白光一闪而过,镜头中拥抱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朝我看来。
“遭了!”我连忙躲到树后,但这颗可怜巴巴的小树连我半边身子都挡不住。卢娜满脸慌乱,推开周至深,扭头疾步向酒店里走去。我正要转身逃跑,却见街对面的人皱这眉向我走来,白目堂堂,照的他眼角眉梢都是光亮,莫名的和我梦里的那个小男孩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