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天权传来消息，说仲堃仪出兵帮了天权。”
“这……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开阳已成弃子，若留着佐弈，依佐弈之心性，以后迟早会向仲堃仪复仇，可若杀了他，仲堃仪和骆珉得了执明信任定会挑拨天权与瑶光开战，所以留着佐弈是仲堃仪的一块心病。”
“可是，杀了佐弈，这执明国主便会和王上和好如初啊。”
这一次，慕容离停顿了许久，他看着这昏暗的房间，再看了看身边穿着军甲的方夜，才慢慢道：
“……如果佐弈一死，这世上便再无人能证明此前子煜之死是仲堃仪从中作梗，况且他主动将六壬传说的真像与我交换必定不会全盘托出，所以在得知所有真像前，佐弈还不能死。”
“所以……你为什么这么想让佐弈死呢？方夜。”
方夜颤了颤，没有解释，就那么跪在了他面前。
“我似乎明白蹇宾明明有齐之侃那样的人却为何仍然不能付出全部的信任。”慕容离的声音从微凉的夜风中传来。
方夜抬起头，这世上最绚烂绮丽的绯色倒映在他眼底，像是燃烧的火焰，却又是不带一丝温度。
房内气氛诡异，按照以往，方夜现在应该请罪，并且惶恐不安。可这一次他却没有。
“因为，想让另一个人活着。”
他知道他的王是多么的智计卓绝，而且他从来不会欺骗他的王。
“属下……属下等都想让您活着。”
“我一直都活着。”
“我们想让您活得自在逍遥一些。”
他望进慕容离的眼，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偏执:“属下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阻止庚辰杀了那天权王。”
思及从前，再想想现在慕容离的处境，方夜眸中情绪翻涌。他立刻低下头，掩去眸中不应该出现的情绪，或许是太过浓烈，就算再怎么样遮掩，他的眼尾还是泄出了一丝冷酷。
“庚辰对会威胁到您的人和物具有极为准确的直觉，这么多年，从未出错过。他当时因为距离的原因想先杀了天权王，我当时以会连累王上的理由阻止了他，他就去刺杀公孙钤，却被您阻止。那个时候不光是他，连属下也觉得必须即刻除了公孙钤。”
“公孙钤是天璇的人，他迟早会害死您的。您狠不下心，我们就替你动手。”
“庚寅是煦公子留给您的死士，在此之前一直跟在煦公子的身边，就像煦公子的影子。所以，无论是谁杀了他，您就算您再犹豫，最终也定会下了决心。但是，正因为知道庚寅对您的意义，我们又怎么会让庚寅去死。”
“自从决定无论怎样都要出来公孙钤，他就与庚寅交换了身份，给公孙钤送信的时候故意展露实力，让公孙钤以为他是别人派在您身边的细作，欲对您不利……所以，公孙钤杀了他，而他，便可以以庚寅的身份死去。”
慕容离将手按在桌子上，死命压抑身体的颤抖。
“庚辰死了，庚寅在一次打斗中失去了一条臂膀，那一战，让他成了一个废人。王上可知是何人派人暗杀您的?”
能让庚寅差点命丧的刺客也就那么几个势力才有。
在他毒杀公孙的事情传遍天下之后极度防备着他的人。担心那个向着他的人也被他杀了的人。
天权太傅。
翁彤怕他伤害天权国主执明而派刺客暗杀他，断了庚寅的臂膀。
“王上可知天权中是谁拼尽全力保护您的？是莫郡主，从头到尾付出行动的从来只有莫郡主。您离开钧天那年翁彤瞅准了我们人手最薄弱的时刻立刻下了死手，几乎将他手上所有精锐都派了出来，要不是莫郡主的人及时提醒并在半途中截杀了大部分的刺客……我们所有人都害怕您会被他害死，每时每刻无不心惊胆颤……”
“莫郡主突然被发配偏远地方任职您当真没有一点怀疑吗？去任职？怕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吧。”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欠天权国主任何情分……
等等……
等一下……
一丝荒谬的念头突然划过脑海，慕容离脊背一凉，冷汗霎时浸透了单衣。
还未梳理清楚，就快步朝外冲了出去。
地牢
剑尖刺进血肉之躯的疼痛实在难忍，艮墨池忍不住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如果我将开阳，甚至是瑶光的秘密告诉你，你能否放我一条生路?”
“……六壬传说……八柄宝剑……得之可得天下……”
“佐奕救我，是为了我手中之剑，而攻打瑶光，则是为了慕容黎所藏之剑……”
“我手上那把，想必也是慕容黎囊中之物……慕容黎如此之心，执明国主还不明白吗？”
“本王为何要信你?”
“佐弈随你处置，把艮墨池交给我！”
“你若不信……执明国主要是感兴趣的话，就去佐奕的书房，那六壬残页就放在书架上左三格的暗格之中。而我的剑，就藏在右四格后”艮墨池突然扬高了一些声音，垂下眼眸，恳求道，“只愿执明国主能放我郡主一条生路。”
说罢，便咬舌自尽了。
执明探了探他的鼻息，无不嘲讽:“倒也是个忠心的。”
不过，却是更信了几分。他转过身，却看到了本不该在这里的人，身体一僵，心中莫名慌乱无比。
“慕容国主怎么来了?”
方夜安静地站在慕容离身侧半步后，看了执明一眼，复又垂下眼眸。
那人被挂在架子上，满身血迹斑斑，看那手腕垂下的弧度，定是断了。
慕容离走到艮墨池的面前，抬头望着他，伸出了双手。
若之前只是怀疑，那刚刚就是确定了。
方夜挥剑斩断绳索，那人的身体慢慢地倒下。慕容离小心翼翼地环着他，神情萧索。
怀里的身体渐渐冰凉，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熟悉。慕容离轻弯嘴角，道:“天权国主真是好兴致，居然到这污秽之地亲自审问犯人。”
他笑的时候笑意极浅，无论是怎样的含义都有种超脱世俗的清贵端丽。
执明从来没有看懂过他的笑，此刻也没有。但是恍惚间，他觉得他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佐奕就在他的书房。”
慕容离抱着艮墨池，向外走去，在经过执明身边的一刹那轻声开口。
与他，擦肩而过。
方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夜色，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就像当初在黑暗的深处一样，默默地守护着他。
柔软的床榻上，一男子神态安详躺在上面，一点也不像他看到的那个高傲自大，与他针锋相对之人。
慕容离碰了碰艮墨池已经微微僵硬的身体，突然笑了:“你可知他是哪里的人？”
“天玑国人。”
“你可知道他生前的心愿?”
“他心中所求……大概是希望处于太平盛世吧。”
太平盛世。
听到这个，慕容离突然想起一句话。
[惟愿吾王，长享盛世]
这句话他曾听过很多人对他们的主君说过。甚至连公孙、齐之侃、仲堃仪等人都对他们的主君说过。
他突然发现，他身边任何人都没向他诉说过对他的祈愿。
在这乱世中，岂会没有支撑自己走下去的信念执着。
他非常清楚，一个人若是没有了信念与执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慕容离抬起头，望向塌上那个人。
其实，他早就记不得艮墨池的模样了，就连名字，都是模模糊糊的。
他这一生的过客数不胜数，经过岁月的流逝，经过人心残酷的洗礼，区区一个仲堃仪的弃子，又如何能叫他记得。
只是，因他掘了公孙的墓他才记住了他。
他一直在谋划此事，却无法下手。
有这样一个人能替他偷出公孙的遗躯的人他自然会记住。
陵光死，天璇亡，公孙的墓又如何能得到保障?
毕竟是一国副相，没有天璇王威震慑，难免有宵小之辈觊觎棺椁之中的陪葬品，玷污了公孙。
他绝对无法容忍发生这种事。
在他把公孙的遗躯夺回来后，艮墨池这个人就渐渐淡出了他的记忆。
慕容离缓缓垂眸，千种思绪尽数敛去，一抹极淡的笑意自他的嘴角晕染开来，像子夜而开的昙花，美丽优雅，却是隐着难以言说的思绪。
“暗处还剩多少人？被我直接间接杀害的暗处之人还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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