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就这样。或许是他强烈的求生欲起了作用,他竟再一次从死亡边缘被拉回。叫醒他的是一首熟悉的歌。
“哦,苏珊娜你别为我哭泣,我来自阿拉巴马,带上心爱的五弦琴……”这首音乐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在福利院的时候他经常听这首歌。每次晚上失眠,都会听到这首歌。这是他和福利院外一个小卖店老板的默契。自从又一次他晚上失眠偷跑出去散步被老板发现之后,后来的每晚,福利院一熄灯老板就会放这首歌哄他睡觉。对于别人来说,这可能只是别人一个暖心的小举动,而对于李嘉选来说,这是他整个童年得到的唯一的温暖与关心。可是后来,老板生意不好便搬了位置,这首歌他也再也没敢听过。
凭着对这首歌的绝对敏感,在沈憧安唱响第一句时,昏迷了一周的李嘉选立刻有了反应。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在唱歌。挣扎许久,终于在“哦,苏珊娜……”这一句挣扎成功。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几乎是拼劲全身的力气转向沈憧安这边。沈憧安注意到了动静,连忙叫来医生。李嘉选却不顾沈憧安的惊讶与慌张,径自开口道“是你在唱歌吗?”沈憧安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李嘉选醒来的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愣神了一秒后,便连连点头“是”
“谁教你的?”
“我爸爸”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沈憧安这种反应实属正常,毕竟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问出这种话,任是谁都会怀疑一二。此时的沈憧安也陷入怀疑,柳叶般的蛾眉微微拧在一起。
“你必须告诉我”李嘉选急了,用他一贯强硬的语气厉声质问着,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接着又带点愧疚的说到“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爸爸是做IT工程的,你问这个干嘛?”
李嘉选眼里的光暗了下来,心里默默失落着。
“没事,你继续唱吧,好听。”
刚说完这句医生便进来了,“呀,醒了?”主治医师张萍笑着看向李嘉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李嘉选只木讷的摇了摇头,没有回话。“胃疼吗?”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张萍,眼睛里却幻化出当年小卖店老板的样子。
“孩子,你是睡不着啊?以后叔叔每天放个歌给你听好不好?乖,外面冷,快回去吧。”那是他这一生不可多得的关心。
“胃疼吗?”张萍又问道,脸上满是关切。“不”李嘉选冷冷道。他不喜欢这类在他面前谄媚的人,在她还不知道李嘉选的身份时对他的态度和现在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李嘉选偏就不让换主治医师,不是喜欢装吗?那就让她装个够。反正也不想活,她爱怎么治怎么治,能治死自己是最好不过的。
“那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有事叫我,我随时到。”然后就退了出去。沈憧安也被这医生的恭敬给震撼到了,瞪大眼睛目送着张萍。随后自言自语道“这也太好了吧,难道这就是住豪华单人间的待遇吗?”李嘉选被他这话逗笑了,‘世上还真是少见这么没心眼的女孩’他不想破坏女孩的纯真,便没再开口解释。事实上,他的胃也不允许他再多说一句话了。
从刚醒的时候胃里就闷闷的疼,他知道是止痛药快过药效了。只是当时没管那么多,现在就又得受一番苦了。整个胃像被人用手狠狠的拧着,不断的抽搐收缩。他疼得厉害,却又不愿放下面子要一针止痛,于是自己忍着。怕出声又会吓到旁边的女孩,她有心脏病经不得吓的。于是一手抱紧被子捂在脸上,另一只手则深深陷进胃里。这个力道已经能摸到肋骨,可还是丝毫没有缓解。他只能不断的弓着身子,试图以此减轻痛苦。一股腥甜漫溢口鼻,接着大口大口的血涌出来,很快染红了被子。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沈憧安终于注意到旁边颤抖的人,那样子着实让人心惊。李嘉选像是睡在一片血泊之中,似一片即将落下的枯叶在风里颤抖着飘摇。
冬天来了就是来了,不会可怜任何一片拼命抓着树干的枯叶,不会可怜任何一个衣着单薄的流浪汉。同样,李嘉选也不被可怜,只能任由命运的摆布。
他这一生都在和命运抗争,他活着只是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不过24岁,也就这样结束了。
有些人仅仅只是活着就已经拼劲了全力,不论贫穷或富有,因为某种意义上的活着与金钱无关。李嘉选似是一出生就已经死了,而肉体上的活不过是在拼命的搭建精神的防线,是在努力向世人证明自己还活着。这话或许别人不懂,也是,没有这样经历的人是绝对不会懂的。
终于他受不了,大声喊了出来。太疼了!是胃部肿瘤压迫神经丛导致全身辐射性的痛,是胃痉挛引发的抽搐,是溃疡点的火烧般的难受。鲜血还在涌出,终于触发了身体的保护机制,他又一次疼晕过去了,轻松了。
朦胧中,他感到自己被抬起来放在另一张床上,一只手握住了自己,只一瞬便立刻松开。他努力想着是谁,但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再一次濒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