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从重症监护室再次转入普通病房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他以为沈憧安已经转回心内科了，心里正失望着，不料开门第一眼还是看到了她。

　　她正坐在窗边织围巾，全然没有注意到李嘉选的到来。双手灵巧的缠着线，一针一针，围巾在她手下变出不同的花样。那是一条灰色的马海毛围巾，表面浮着细软的绒毛，在阳光下变成金色。‘这条围巾的得主应该很幸福吧。’

　　李嘉选没有打扰女孩，他喜欢这种岁月静好的样子，纵使自己从未得到过，看着别人也是好的。他坐在床边看的入神，甚至忘记了还在躁动不安的胃。脸上挂着一抹久违的微笑。他对这个女孩渐渐生出了好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沈憧安的活泼明媚恰巧填满了他内心的黑洞。像是一弯月亮，照亮了黑暗的夜空。李嘉选在她身上再次看到了生活的美好。

　　胃中一阵抽痛将他拉回现实，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癌症患者。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来，随即不动声色的缓缓躺下，拉了被子盖在身上。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终于转身站起来。看到在床上酣然入睡的李嘉选，心里一阵欢喜。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一边自己的床上坐下，长舒一口气，仿佛是在为自己没有吵醒李嘉选而做的小小的庆祝。偏偏手机不给力，这时候爸爸竟然打来了电话。她被小小的吓到了，心跳顿时加速，她不受控制的俯下身大口喘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良久，才终于接起电话，悄声跟父亲交谈着。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蕴含着父亲对女儿深深的关心。沈憧安叽叽喳喳的和爸爸聊着，几次提到李嘉选。

　　“爸，新换这个病房挺好的，里面还住了一个哥哥。沾他的光，我的伙食比以前好多了。你不知道护士姐姐每天给他送好多好吃的，哥哥每次都分我好多。我有时候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患者，啊哈哈哈……”

　　“爸，你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你就好好工作，注意休息。钱的事，我也会想办法的，你别太累了。”沈憧安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声音却已经哽咽了。李嘉选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你别胡整！别管什么钱！你才多大，好好治病！”沈憧安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大，连一旁偷听的李嘉选都听的清清楚楚，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沈憧安怕在父亲面前哭，匆忙挂了电话，又怕吵到李嘉选，只能小声抽抽搭搭的哭着。世界就是这样，不会留给谁喘息的机会。

　　李嘉选很想过去安慰安慰她，奈何胃里的痛感越来越明显，搅的他没有任何力气。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转身开口道“小安不哭，呃……总会有办法的。”断断续续说出这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随即便吐了血，鲜血吧嗒吧嗒滴落在地上。一边的人已经晕厥，几秒后又被巨大的痛感唤醒，一手握拳抵在胃口，接着又是吐血，不住的吐。已经这样了，却还担心着一边患有心脏病的沈憧安。“别回头，不要，呃……”几次三番的呕吐，他的声音已经变的嘶哑，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沈憧安已经被吓到了，但短暂的缓解过后，她还是回了头。按了呼叫铃，走到李嘉选身边，用手附在李嘉选的胃上轻轻揉着。李嘉选受不住疼痛，失去理智的将沈憧安的手用力向下按。沈憧安反抗无用，只能任由李嘉选抓着她的手。“别吐了，求你，求你……”她小声喃喃自语着，然而无济于事。

　　很快，医生赶来了。他们拉上了窗帘，沈憧安便什么也看不到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吐血止住了，再次拉开窗帘，沈憧安看到的是一个极度虚弱的人。他正输着血，止痛针起了作用，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但一只手还是警惕的放在胃上，生怕这不安的器官再次闹腾。

　　李嘉选躺在床上，嘴角挂着丝丝血迹，没有人来替他擦，衣服上全是斑驳的红色，新的旧的叠加在一起，显得脏而破旧。沈憧安从没像现在这样认真的观察过李嘉选。她也是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从没有人来探望过。李嘉选面色灰白的可怕，衬得嘴角的血迹更加刺眼。双眼无神的睁着，良久又缓缓闭上，然后再睁开，再闭上……

　　沈憧安再也按捺不住，向着李嘉选走去，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上面印着粉色樱花。几步路的距离，因有心脏病而走的格外缓慢。当她终于坐在李嘉选床边，他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别坐，脏。”李嘉选用眼神示意着沈憧安床边的血迹和呕吐物。一个孤独的灵魂，竟然还在为别人着想，接着又开口道“别哭了，笑一个。”然后自己也微微勾起了唇角。沈憧安含着泪，颤抖的笑了。她知道李嘉选是个善良的人，却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把善良做到这个地步。他怕半夜打扰沈憧安，所以每晚都独自忍痛；怕护士来来去去服务他辛苦，所以很少按呼叫铃；怕沈憧安心脏受不了，所以即使再疼也不让她转身看到自己的样子；他知道沈憧安吃不好，所以分给他自己的食物……现在却还要提醒她床上脏。这个人，干嘛总是把别人的好往外推呢？想到这些沈憧安忍不住哭了，但她迅速抹掉眼泪“没事，我不嫌弃，我想给你擦擦。”李嘉选盯着这个姑娘，有点难以置信，她以为沈憧安是来向他借钱的，她以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难怪，身处阴暗的人，对任何人都有极强的戒备心。

　　李嘉选没有拒绝也没表示接受。沈憧安便轻轻的给他擦了起来，毛巾是温热的，还带有肥皂的香气。显然是刚刚用热水洗过。擦了脸，沈憧安又抓起他的手，开始擦拭，然后细心的帮他盖好被子。奇怪的是，这样的触感是如此熟悉，像是——他昏迷后被握住的那一瞬。沈憧安随后端来一杯温水，让李嘉选漱口。粘在嘴里的血，顺着温水一起被吐出来。“谢谢。”女孩只甜甜的冲他微笑，作为回应。

　　李嘉选这才开口问道“是你吗？那天握住我的是你吗？”沈憧安一惊，她没想到李嘉选会猜到是自己，虽然害羞但还是点头承认。李嘉选也笑了“我知道是你，谢谢”。沈憧安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