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的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候在门外的墨兰与雨师立刻迎上前,目光越过御医的肩膀,急切地向内探去。海漂跟在御医身后,默默将门重新掩上。
“御医,怎么样?”墨兰依旧保持着宗主的沉稳,但声音中也带有明显的焦灼。
御医缓缓捋须,眉头深锁:“小宫主脉象沉细且涩,舌苔薄白而腻。此乃久思成疾,情志不畅,以致气血阻滞,周身脏腑失养。这才精神萎靡,体倦乏力……若要康复,除服药调理,更需解开心结,消除梦魇。”
“然而,若此郁结之情长此以往不得疏解,”御医神情愈发严肃,“小宫主她……恐有猝厥之险。老夫此言,绝非危言耸听。”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夫这里有一方,可暂缓小宫主气血郁结之症,”御医掏出纸笔,墨迹淋漓写下药方,双手奉与墨兰,“然此仅为权宜之计。心疾……终须心药医啊。”
御医离开后,三猫轻轻走入寝宫。
海漂无声地换了一块湿毛巾,小心翼翼敷在小青滚烫的额头上。
墨兰和雨师屏息走近床边,小青散在枕上的发丝都失了往日莹润的光泽,脸上毫无血色,每一次轻浅的呼吸,都像一根针,刺在他们心头。
雨师在床沿坐下,宽厚的手掌带着无尽的怜爱,轻抚着小青的头,低唤道:“青儿……”
墨兰将目光转向海漂:“海漂,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这些天……”海漂哽咽着,开始叙述小青近日的异常。
随着她的讲述,墨兰和雨师的眉头越锁越紧。
“……还有,这个。”海漂颤抖着从怀取出那条丝质手帕,此刻却被一种暗红与鲜红交织的颜色彻底浸透,硬挺地团在一起,散发出一股血腥气。
“这是今早……从她怀中发现的。”海漂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小青她,一直是背着我……强忍着……我,我竟然一点都没察觉……都怪我……”
墨兰接过手帕。冰冷的、黏腻的触感透过丝帛传来,那上面每一片深褐色的血渍都像是女儿生命流逝的印记,烫得她手心剧痛。
雨师起身,来到妻子身前,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方血帕,又看向床上气息微弱的小青,巨大的恐惧与心痛瞬间攫住了他。
墨兰伸出手,温柔地落在海漂的头上,轻轻抚摸着。“海漂,这不怪你……”她强忍着疲惫与更深的歉疚,“怪我。战事虽了,宗内百废待兴,我……我这个母亲,却依旧没能陪在青儿身边。至于阿紫她……”
话至此,那个名字像一根刺卡在喉间。那个她每每想起,心口都如同被剜去一块的名字。那个她作为母亲,却连其生死都无法明确告知家人的女儿。她闭上眼,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墨兰,不是个好母亲。”
“兰……”
“宗主……”
雨师与海漂几乎同时开口,那份积压已久的疑问与担忧,再也无法抑制。
墨兰却只是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们,阿紫还在。阿紫她……一定会回来的。”
雨师的目光重新落回小青苍白的脸上,万千感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我离开的十余年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
只此一句,墨兰与雨师都感到鼻尖一酸。
是啊,曾经那个美满温暖的家,被墨邪……
墨兰想起多年前,离别时,女儿那一声“妈妈”,让自己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痛苦与委屈瞬间决堤,她哭了……
她强忍着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轻轻捧起小青微凉的左手,将自己的额头紧紧贴了上去:“我作为一个母亲,亏欠了两个女儿太多、太多……”
“青儿,对不起。妈妈答应你,等身宗的猫民们都安顿好了,妈妈一定……一定把所有的时间都还给你……”墨兰将小青的手又用力贴紧了些,在心中暗暗发誓。
良久,她轻轻放下女儿的手,为她掖好被角。“走吧,雨师。”墨兰站起身,已恢复了身宗宗主的神情,“让青儿好好休息。我们,还有必须完成的使命。”
她转向海漂,嘱托道:“海漂,务必照顾好青儿,有任何事,立刻来报。”
海漂连忙躬身行礼,坚定地接下了命令:“是,宗主!请您放心。”
雨师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深知妻子的原则,终是将话语咽了回去,默默跟随她转身离去。
就在墨兰转身的瞬间,海漂清晰地看见,她的眼角闪烁着点点泪光……
——
夜幕低垂,细雨如织,将整座宗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寂静里。
“嗯……”小青从一场混乱而疲惫的昏睡中挣扎着睁开眼睛,额头上原本冰凉的毛巾已经变得温热,黏腻地贴着皮肤。
她转过头,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空荡荡的寝宫,只有桌上那盏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投下摇曳的、孤独的影子。
唯独不见海漂。
“早上我好像晕过去了?感觉睡了好久。”小青努力聚拢发散的思绪,刚回忆起早上的事,却突然发觉胸口闷得发慌,“唔,好闷。”
她掀开薄被,推开了床边雕花木窗。窗外,夜色浓重,细雨淅淅沥沥,听不到任何喧嚣。带着湿意的凉风涌入,驱散了室内的沉闷和药味。
看着窗外的夜色,小青这才恍然:“现在大概是晚膳时分,海漂应该是去准备饭食了。”
她缓缓下床,坐回桌旁,拿起放在桌上的柔软的物什——是那个和自己十分相像、已经有些褪色的娃娃。
小青鼻子一酸,所有重量再次狠狠压了下来,她闭上眼,将玩偶紧紧攥在胸口,止不住地抽泣:“姐姐,我该怎么办……若不能救你,我这具空壳般的身体,康复了又有何用?”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某种东西落在木头上的声音。
小青猛地睁眼,循声望向窗口——一只全身被黑、金条纹覆盖的渡鸦无声息地立在窗棂上,正看着自己。
“那不是一只寻常鸟类的眼神!”意识到这点,小青立刻起身,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韵力已经自行运转起来。
那渡鸦,竟然微微低下了头,带着一种沉稳的音色,开口了:
“夜晚安好,小青宫主。”
“它会说话!?”小青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过瞬间,她已亮然出韵纹,目光紧紧锁定在眼前这‘不速之客’上,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你,认识我?”
“恕我冒昧,在雨夜中洞开户牖,有时会迎来不期而至的访客。”渡鸦继续说道,还带上了贴心的提醒,“您身体未愈,小心着凉。”
“你是谁?”小青强迫自己冷静,她盯着渡鸦那双深邃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欺骗或敌意。然而,渡鸦的目光平静而真诚,没有任何波澜。
“这渡鸦到底是……它没有敌意,举止甚至……有些奇怪礼节?”
“初次谒见,我乃主人的渡鸦使者。”渡鸦道,“您对她并不陌生,今日清晨,主人已亲自来访。”
“你说什么?难道说,那不是幻觉?”
小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那身姿优雅、神秘莫测的黄衣女子只是自己在高烧中产生的幻觉。可……
“并非虚幻,小青宫主。”
“宗宫防务森严,哪怕是羽禽,也无法涉足。”小青的声音仍带着戒备的沙哑,“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同主人一样,此刻能看到我的,只有宫主您。”
渡鸦的话语听起来坦诚,却让她更加不安。
“那么,你有何贵干?”小青仍没有放松丝毫,身上的韵光也未有丝毫退却。
看着眼前仍一身戒备的小青,渡鸦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果然,正如主人所言,现在的她很难像星罗班同伴那样,轻易叩开您的心扉……这倒也合乎情理。”
“‘星罗班’!它究竟知道多少?”小青心下一惊,“这女子,究竟是怎样一股势力?莫非,这是她精心编织的陷阱?”
“现在,言归正传,请允许我表明来意。”渡鸦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我的主人,对于包括阿紫宫主的处境在内的所有境况,知根知底。她希望在出手相助之前,与您单独一见。”
小青闻言,如岩浆般喷涌的震惊竟令她一时失声:“你说什么?她什么都知道?而且,还能救姐姐!?”
渡鸦没有回答她,而是转过头,从它丰厚的羽翼下衔出一支金羽,放在了窗台上,那金羽随即使化为了一柄卷轴。
“此为信物,亦是邀约。”它的神态庄重起来,“它既是前往主人处所的地图,也是开启会见之门的钥匙。为了迎接真正的重逢,小青宫主,您是否愿意相信主人?请跟随此图,前来赴约。”
小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卷轴,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要我这个身宗宫主,独自前往一个全然未知的秘境……仅凭这来历不明的渡鸦和一卷诡异的卷轴?
“愿星辉指引您的道路。”渡鸦说完,向小青深深鞠了一躬,随即振翅飞入了茫茫雨幕,转瞬便消失不见。
看着放在窗台上的卷轴,屋外的雨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放大,敲打在小青的心弦上。姐姐落下封印时那决绝而温柔的笑容在眼前灼烧。希望与孤注一掷勇气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然后,她伸出手,坚定地、稳稳地,抓起了窗台上那柄卷轴。
“为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