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

微风卷起雪絮，轻轻覆盖了她来时的痕迹。她伫立在小山坡上，樱花树下，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她显然已经来了很久了，肩上也覆了层薄雪。

温暖的笑靥仍印在脑海，熟悉的声音犹萦绕在耳畔。掌心一点冰冷，是一枚精致小巧的木制八音盒，盒面玻璃下的照片正是一棵覆着雪开遍繁花的樱花树。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白得更纯粹，更单调，更繁盛。

她将八音盒握紧，用唇触碰玻璃面，亲吻木质盒子。拇指触碰到了发条，触响了音乐，八音盒的音乐也是樱花。

夜晚的蒹葭泛起白浪，明月升起一回又一回，鸡鸣寺的樱花遮蔽了天空，又落尽了，惨淡的色彩消逝在寒风中。

鸡鸣寺的樱花开了，但他却没回来。

一滴泪从悄无声息地从眼角划过，低落在雪中，埋没在满地樱花瓣中。

她忽得又笑了，握紧八音盒的力度又加重几分，凝视着远方。

天地之间，只有一片白色，是眩目的白，悲凉的白。

她深吸一口气，奋力将八音盒掷出，木质小盒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山坡斜面的乱石上，玻璃在一瞬间破裂，在苍白的光线下，单调的白色世界中，迸发出夺目的光彩。那张印着樱花的图画在雪上挣扎了几下，翻滚了几下，终是被沾湿，随破碎的玻璃一同被雪埋没。

她不止一次的感觉到这樱花的苍白了。那是灰白的，成片的灰白，夹杂着惨淡的粉红，远远望去便心生寒意。她能听到花的呻吟，来自残花，或是来自自己内心的悲鸣，那是和泪水同等色彩的残瓣。

一片残瓣悠悠飘落，她伸出手将其接住。薄如纸般的花瓣遍布着脆弱的茎，混着雪水，凉凉的。

最初次见面，他在树下阅读。正是樱花盛开时，洁白无瑕的花瓣悠然飘落，那是一副绝美的图画，就是顶级画家也怕是画不出这景象。她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正是不经意的一瞥，在她心中埋下了伏笔。

下一次见面，依旧是在这儿。因为同为初届新生，她也不认识多少人，正闲着便去搭话。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樱花已大多落尽，阳光柔柔地洒落，又是一番新风景。从聊天中她了解到他是同届学生，就在隔壁班。少年人总是冲动，两年的相处后，她逐渐萌发了感情，虽然他并不知道。

虽然，他们只把对方当作朋友。

他喜欢樱花，喜欢音乐，她便陪他在樱花树下阅读，在练习室中倾听。他说，他有远大的梦想，她愿陪他远航。

…………

那时的樱花是纯洁的，是明媚娇艳的，是美好的。是何时变得苍白呢？

她忘不了那个下午，依旧是满地落樱。

风儿轻声呜咽，他告诉她，家中遇到了点事，需要回去。

他订了车票，送给她一八音盒，其中的音乐便是他喜欢的樱花。抚着玻璃外壳下的樱花图案，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这白色的小精灵的苍白无力，是死一般的灰白，多看一眼都能感到死寂和冰冷。

她逃课了。

她共逃过两次，一次是他离开那天，一次是高考前一天。

那一天，她追着渐渐远去的电车，呐喊着，哭号着，很久，很久，直到再也跑不动，直到再也哭不出声音。

那一天，她坐在树下。满树繁花早已不在，她抚摸着树干，忽地就哭了，哭得歇斯底里，将所有痛苦与悲伤在一瞬间宣泄出来。

她没在名单中看到他。

曾听说，鸡鸣寺的樱花开了，不可能回来的人便回来了。

照片中盛开的樱花逐渐泛黄，此刻竟有了温度。照片中人笑靥如花，如梦，美好得竟有些不真实。照片磨损了，面孔生疏了，看不真切了。发出的消息早已刷屏，他却再没回复过。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

重重挂断，无奈叹息，水雾蒙上了眼。

她本以为感情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化，却不料思念使这份情更为深沉了。

…………

伫立于故园的小山坡上，眺望着远方熟悉又陌生的风景。白色的世界寂静得似乎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忽的又忆起曾读过这样一句，触动她的心弦：

“忆起曾经，刻骨铭心的初遇。回忆的瞬间，看见你的眼，停留在最初和你遇见。始终忘不了是你，始终放不下的还是你。”

她将这一句抄录了下来，抄录在了照片的背面。

寒风愈发的疾了，樱花淡淡的香气被无限放大，误以为这便是他的气息。

恍惚间，听到他喊着她的名字，泪眼朦胧中回首，似乎有谁穿过浓浓白雾，从身后抱住了她。

…………

“再见。”

她轻声道，维持着将八音盒抛出的动作，对着八音盒消失的方向，对着白色的天地，对着自己曾经的回忆。

泪落不止，阳光下，她紧紧抱住了自己。

依旧落樱，天地间，故园中，只是一片苍白。

鸡鸣寺的樱花又开了，烂漫如漫天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