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你再这么练,膝盖早晚得废。”
夏衍把冰镇可乐往镜子上一靠,瓶身凝的水珠顺着镜面往下滑,在布满指纹和汗渍的玻璃上冲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镜子里映出排练室的全貌:剥落的墙皮、吱呀作响的木地板、角落里堆着的半箱没开封的矿泉水,还有正对着镜子重复踢腿动作的凌辰。
凌辰没回头,额角的汗滴砸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穿着的黑色训练服后背已经湿透,紧贴着脊椎的线条,像条深色的蛇。“还有三周考核,这个动作必须卡到0.5秒误差内。”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喘,却咬得很死。
夏衍啧了一声,拧开可乐喝了一大口,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着点刺痛的爽。“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跟自己有仇?上周崴了脚还没好利索,非要死磕这个高难度转体?”他走到凌辰身后,镜子里两个穿着同款训练服的少年并排站着,对比有点刺眼——凌辰身形更瘦,骨架凌厉,站在那儿像把没开刃的刀;夏衍则是肩宽腰窄,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哪怕满头大汗,也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这是他们进“星途娱乐”当练习生的第三年。
三年前,夏衍是抱着“能混口饭吃就行”的心态来的。他老家在小县城,爸妈开杂货铺,听说选秀能当明星,揣着几百块钱就来了北京。凌辰则是被星探挖来的,据说家里条件不错,放着好好的学不上,非要来遭这份罪。
两人刚进来时不对付。夏衍觉得凌辰装清高,每天除了训练就是戴耳机听歌,跟谁都不说话;凌辰觉得夏衍太油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清洁阿姨都能聊上半小时。直到有次深夜加练,夏衍低血糖晕在舞蹈室,是凌辰把他扛到医务室,还默默塞给他半块巧克力——那是凌辰唯一会带在身上的零食,据说是为了防止训练时体力不支。
从那以后,关系就变了。
“不是死磕。”凌辰终于停下动作,转过身,抬手抹了把脸,汗水流进眼睛里,他眨了眨眼,眼圈有点红,“你忘了上次总监说的?这次考核要选五个人组成出道团,剩下的……要么去当伴舞,要么卷铺盖走人。”
夏衍脸上的笑淡了点。他当然没忘。星途娱乐去年刚倒闭了一个男团,老板急着回血,这次的“极光计划”是最后一搏,淘汰率高得吓人。他们这批练习生一共23个,能留下的只有五分之一。
“放心,咱俩肯定能上。”夏衍拍了拍凌辰的肩膀,掌心的汗蹭到对方衣服上,“你看啊,论跳舞,你是咱们这儿的top,没人比得过;论唱歌,我虽然不是最好,但我会活跃气氛啊!组合里总得有个能跟粉丝唠嗑的吧?”
凌辰瞥了他一眼,嘴角难得地勾了下,很快又压下去:“少贫。昨天声乐老师说你转音还是飘,晚上加练一小时。”
“别啊哥!”夏衍哀嚎起来,“我嗓子都快冒烟了!再说了,晚上王哥要带我们去见个导演,据说是个网剧男三号的试镜机会,去不去?”
凌辰皱眉:“不是说考核期间不准私自接活吗?”
“偷偷去呗。”夏衍凑近了点,压低声音,“王哥是咱以前的舞蹈老师,现在跳槽去当执行制片了,照顾自己人。那网剧虽然小成本,但男三号人设挺好,是个阳光校草,我觉得我能行!”他眼里闪着光,像藏了星星,“咱总不能一辈子当练习生吧?就算成团了,偶像保质期才几年?得早点为以后打算。”
凌辰沉默了。他知道夏衍说得对。他们这些人,每天从早上六点练到凌晨,重复着跳舞、唱歌、表情管理,像流水线上的零件,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替换掉。他当初来当练习生,是因为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场演唱会,舞台上的人被聚光灯照着,像拥有了全世界。可现在,他更想抓住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那你去吧。”凌辰说,“声乐我帮你把要点记下来,回来你自己练。”
“够意思!”夏衍笑得更欢了,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凌辰,“给,补充体力。”
是颗水果糖,橘子味的,包装纸皱巴巴的。凌辰捏在手里,糖纸的塑料触感有点凉。“你哪来的?”
“刚才跟前台小姐姐借的,她看我长得帅,多给了两颗。”夏衍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快吃了,待会儿还要练体能呢。”
凌辰拆开糖纸,把糖扔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散开,冲淡了嘴里的汗味。他看着夏衍转身去收拾东西,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得像踩在弹簧上,突然觉得,这地下室里弥漫的汗味和消毒水味,好像也没那么难闻了。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排练室的灯却亮得刺眼。镜子里,两个少年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一个安静地压着腿,一个蹦蹦跳跳地整理背包,背景里是其他练习生模糊的喧闹声,像一首没写完的歌,带着点莽撞的期待。
夏衍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凌辰正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撞上。
“等我好消息!”夏衍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凌辰没说话,只是对着镜子里的他,轻轻点了点头。
门关上的瞬间,外面传来其他练习生打闹的声音,夹杂着“听说了吗?公司好像要从外面签个已经有点名气的网红来当队长”的议论。凌辰捏了捏手里的糖纸,把最后一点甜味咽下去,转身重新站到镜子前,深吸一口气,再次跳起了那个高难度转体动作。
汗水又开始往下淌,这次,他好像没那么累了。
他想,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团,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在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