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碧绿的草地被天然的粉刷匠涂抹成枯黄，落叶飘零随风飞舞，阳光透过碎叶间隙洒下点点亮斑。食草兽群蹄声朗朗不绝于耳，匆忙踏上了迁徙的征途。

秋天到了。

对于狼来说，这是一个独特的季节——四散分开的狼们将化零为整，从一个个微小的家庭集结为庞大的狼群，在草原上驰骋，合作生存。

“呜欧——”

集结的号角正在吹响，散布于草原各处的狼家庭不约而同地来到集合点。

媚媚与银魂也依照生物钟的指示赶往目的地。

这是小狼们第一次来到狼群，对于它们而言，这无疑是一次全新的体验。在这里，所有同龄狼会组成小团体，幼狼们要做的自然是树立起在小群内的威信。家庭只是一个缩影，真正的狼群里才能体现地位差异。

不知自己的狼儿狼女们会占据怎样的阶层？媚媚胡思乱想着，记得它头一回踏进狼群时，无非是个最普通最边缘的小角色。它的哥哥蓝魂儿可谓一表狼才，稳坐幼狼群的第一把交椅。只可惜，正是因为这出类拔萃之位，使得蓝魂儿把第一名作为自己行动的标杆，生活的常态，也因此第一个踩中了那可恨的捕兽夹。媚媚心中惋惜，它不能重蹈覆辙，一味地追求目标。只剩下紫月一个独苗苗了，现在看来，稳中求进才是上上策。

归群途中不时有其他狼影出现，媚媚毫不在意。春夏时期，解体的狼有明确的势力范围，胆敢越界者非死即伤。当下所有狼的目的都完全一致——集结，即使越界也不会闹出什么争端。

小狼们第一次迈出石洞这么远，兴奋得非同寻常。媚媚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小家伙们你打我闹，一会扑倒对方一会又玩起了追逐战，嘻嘻哈哈玩得不亦乐乎。傻孩子们，再乐会吧。等到了狼群，你们就要开始生命中最重要的一课了。

绕过那块马蹄形的臭水塘，很容易就能看见几十个攒动的狼脑袋。不出所料，狼王又开始举行认亲仪式了。

古古早就离开了狼群，现在只有洛戛一狼高高在上。媚媚酸溜溜地打量着洛戛，这家伙按年龄讲已是风烛残年，身体却并没有它想象中那么虚弱。或许是常年高居狼王之位给它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与力量，洛戛的体魄依旧强健，称得上是宝刀未老。

繁衍了子嗣的狼家庭们纷纷上前，领着自己的幼狼来到洛戛身边。这些幼狼年纪相仿，媚媚大致环视一遍，似乎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对象。平凡未必不是福，至少紫月这回应该不会重演蓝魂儿的悲剧。

终于，轮到媚媚的狼儿女了。

媚媚用狼爪轻推紫月的腰，过去吧，孩子。让洛戛看看，这就是未来的狼群之首。

紫月战战兢兢地挪动脚步，停在洛戛跟前。第一次，它见到了狼王，与这个群体至高无上的首领对视。

洛戛双目微眯，头颅坚挺地昂起，那根狼尾微微上翘形成一把弯刀，毫不遮掩自己那无法辩驳的地位。紫月好奇中又带了几分胆怯，它垂着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上翻试图看清狼王的模样。在它眼中，这匹迈入暮年却依旧意气风发的公狼像是一个谜，一个不论多少年都无法打败的神话。这是我将来需要推翻的位置，是我未来将要面对的敌人……可，我真的能拥有这个实力吗？

或许是这匹小公狼的外貌实在特别，洛戛的嘴角不禁抽搐了几下。紫黛色的皮毛、流畅的肌肉曲线、金色的眼眸……若不是年龄与性别的差异，洛戛简直要以为这是世上的另一个紫岚。

紫岚……呵。赌上孩子的命不够，把自己的命也送了出去，仅仅是为了黑桑的遗愿，洛戛内心暗讽。还记得那年严冬，双毛前肢高擎利牙怒张，眼看就要一口咬断它的喉咙，它在危急时刻的最后一声长嚎救下了自己的性命。忘不了它当时有多么得意，多么畅快，千钧一发之际的反败为胜是世上最高贵的战利品。看着蹲坐在双毛骨骸边的紫岚，它心中的满足感难以用言语来描述。这一切，是紫岚的自作自受，它洛戛永远都是这场游戏的获胜者。

二狼对视良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这匹与紫岚活脱活像的小狼令洛戛大为反感，显而易见，待它成年之后也会变成一个王位竞争者，会在媚媚的教唆下义无反顾走上这条成王之路。真够疯狂的，还想一代代耗下去，洛戛嗤之以鼻。

紫月笼罩在狼王浓重的投影下，那幼狼独有的稚嫩眼神忽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仇视与排斥。仿佛它已然知晓，这是它们家族永远的仇敌，永远的目标与方向。

洛戛凑近紫月的脑袋，狼舌蜻蜓点水般拂过紫月额头，勉强完成了认亲仪式。

紫月默默回到媚媚身侧，洛戛朝它们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媚媚迎着那目光，像万年冻土内破茧而出的一把尖刀，冷得刺骨。

不会有事的，媚媚安慰自己。

所有成员到齐，狼群排列成觅食队形，朝草原腹地进发。

队列内，媚媚一眼就找到了它昔日的伴侣，卡鲁鲁。这个绝情绝义的家伙，与其它母狼勾搭毫不留情抛下了自己。等着吧，当紫月登上狼王宝座的那一天，它会让卡鲁鲁付出应有的代价。

运气不错，没走多远狼群便锁定了目标——几只掉队的羊，显然是牧羊人不慎遗忘的。此乃天赐良机，没有人的猎枪与牧羊犬的阻挠，捕获这几只手无寸铁的羊简直轻而易举。几匹身强力壮的大公狼一拥而上，分别将其扑倒并麻利地衔住脆嫩的羊喉管。

这场狩猎轻松愉快地结束了，狼群围成圈开始聚餐。

这是幼狼们归群的第一顿饭，自然少不了食物争夺的过程。狼圈内部它们无法进入，便齐刷刷在外圈抢起了肉渣。

媚媚衔走一块羊排，埋头啃食起来，忽地发觉紫月蹲在一边不作声。这小子怎么不去抢几口肉吃，反而在这发呆？媚媚纳闷起来。

紫月全神贯注地盯着某个地方，脊背拱起前爪微抬，一副随时准备冲将出去的模样。枯草堆里猛地蹿出一片灰影，紫月眼疾手快狠狠前去压倒。这回媚媚看得一清二楚，紫月狼爪下按着一只灰毛兔子，恐惧地瑟瑟发抖。

难怪狼群争食热火朝天之时，紫月会不理不睬。这只灰毛兔子想趁所有狼不注意开溜，奈何紫月早已察觉，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狼口。

紫月骄傲地朝媚媚摇晃嘴里的兔子，媚媚回以鼓励的微笑。不知怎的，媚媚后背一阵发凉，被注视的感觉涌上心头。它微微偏转脑袋，洛戛正用一种无法窥探的眼神凝视紫月，幽深莫测好似埋藏了无限的阴谋。

洛戛的目光转而移到媚媚身上，媚媚静静地回望洛戛，毫不躲避。

洛戛，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未来很长，当惊雷在苍穹中爆发出第一声怒吼，那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