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从林栖阁的窗棂钻进来，落在墨兰摊开的账本上。泛黄的纸页上，“兰溪庄”三个字被晨光描得发亮，底下密密麻麻的收支记录，每一笔都透着鲜活的生气——这是赵琪送她的那座庄子，不过半月，新种下的“姚黄”牡丹已冒出饱满的花苞，管事派人来报，京中几家勋贵府第已派人来预定，光是定金就收了三百两。
墨兰指尖划过“三百两”的墨迹，嘴角刚弯起，就听见门外传来云栽压低的声音：“小娘，姑娘还在看账本呢……”话音未落，林小娘的身影已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个帕子，眼眶红红的。
“我的墨儿，”林小娘一把抓住墨兰的手，声音发颤，“方才我去账房问布料的事，无意间瞥见你庄子的流水……月入千两，这是真的？”她另一只手抚上账本，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咱们娘俩在盛家受了多少气，如今你终于有了自己的底气，再也不用看大娘子的脸色，不用求着老爷给月例……”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账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墨兰心中一暖，抽了帕子给她擦泪：“娘，这都是小事，不值得哭。”
“怎么是小事？”林小娘握住她的手，眼神却又变得执拗，“有银子是好，可女子终究要嫁人生子，若能嫁入伯爵府、侯府，将来孩子的前程才稳当。你看吴大娘子的儿子梁晗，模样周正，家世又好，前日宫宴上，他还偷偷看你来着……”
墨兰轻轻抽回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林小娘面前：“娘，这是五百两，你先收着，平日里想买什么首饰布料，不用再斟酌。”她看着林小娘瞬间发亮的眼睛，又缓缓道，“我若想嫁，自然嫁我心悦的人；若不想，这些银子也够咱们母女过好日子，不必把一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林小娘捏着银票，手指微微发抖，却仍嘟囔：“娘是怕你走我表妹的老路，她当年就是仗着手里有几两银子，不肯嫁大户，最后嫁了个秀才，如今秀才死了，带着孩子过得何等艰难……”
墨兰正要开口，就见云栽端着茶进来，眼神里带着点隐秘的欢喜，放下茶盏时，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小纸团。墨兰不动声色地攥紧，待林小娘又絮絮叨叨说起梁晗的好处时，才借口去净手，走到廊下。
纸团里是一张极薄的竹笺，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是赵琪那笔锋凌厉的字迹：“已寻得两人一厮，今日戌时从角门送进，名唤青禾、晚膳，小厮名唤砚墨。”
墨兰心头一跳，指尖划过“青禾”“晚膳”两个名字，瞬间就懂了——青禾，谐音“清和”，想来是个稳妥的；晚膳，分明是说厨艺好。她想起前日赵琪在盛府外勒马时说的“你的花，只能开给我看”，那时只觉得他霸道，如今才察觉，这份霸道里藏着何等细密的心思。林栖阁虽在盛府内宅，却也并非铁板一块，大娘子的人时常来打探，明兰更是处处盯着，他送的这两人一厮，看似是寻常仆役，实则是给她添了三道屏障。
正思忖着，就见云栽又快步走来，低声道：“姑娘，角门的张嬷嬷说，有个‘送花肥’的婆子，带了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说是……说是兰溪庄那边派来伺候的。”
墨兰点点头，心里已有了数。戌时的角门静悄悄的，只有廊下挂着的灯笼晃着暖光。那婆子见了她，只躬身递过一个木牌，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墨兰，正是赵琪府里的信物。婆子身后站着两人一厮：左边的丫鬟身着青布衣裙，身形挺拔，眼神清亮，一看就不是寻常伺候人的；右边的丫鬟穿着粉布裙，手里提着个食盒，笑容温和；那小厮则穿着灰布长衫，眉目清秀，手里捧着个账本模样的东西，见了她，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姑娘，”青禾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很稳，“王爷说，姑娘庄子里的花需要人照料，奴婢略懂些花草养护，特来伺候。”晚膳也跟着笑道：“奴婢擅做些精致点心，姑娘若是夜里饿了，随时都能做。”砚墨则低头道：“小人会记账，还能帮姑娘跑跑腿，打听些外头的事。”
墨兰看着三人，心里清楚，这哪里是来伺候花草、做点心、记账的？青禾的站姿，分明是练过武艺的；砚墨说“打听事”，怕不是寻常的跑腿，而是赵琪安在她身边的眼线，只是这眼线，是用来护着她的。
她轻轻“嗯”了一声，对云栽道：“把人领去西厢房安置，以后青禾跟着我，晚膳去厨房帮忙，砚墨就跟着管事打理庄子的账目。”三人齐声应下，跟着云栽走了，走时，青禾还回头看了一眼角门外，夜色里，似乎有个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阵风。
墨兰心头一热，转身回房时，手里还攥着那个刻着墨兰的木牌。她知道，赵琪定是亲自送他们来的，却碍于男女之别，只能躲在暗处。这隐秘的重视，比送一座庄子、一支凤钗更让她动容——他懂她在盛府的难处，懂内宅女子的身不由己，所以不张扬，不越界，只在暗处为她铺好路，挡好风。
回到林栖阁，林小娘还在对着那五百两银票发呆，见她进来，又要提梁晗，墨兰却笑着打断：“娘，方才兰溪庄的人送了些新做的桃花酥来，晚膳的手艺极好，您尝尝？”说着，就喊晚膳把食盒端来。
林小娘咬了一口桃花酥，眼睛亮了：“这手艺，比府里的厨娘还好！”墨兰看着她的笑容，又想起角门外那道玄色身影，嘴角轻轻扬起。
夜色渐深，墨兰坐在窗前看书，青禾守在门外，气息平稳得像一棵松；厨房里，晚膳正和云栽说着做点心的诀窍；砚墨则在偏房里，借着灯笼的光，仔细核对庄子的账目。林栖阁的灯火暖融融的，墨兰指尖划过书页上的“两情相悦”，忽然觉得，这一世的春天，比前世末世里所有的花期，都要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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