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来

兰礼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他倦倦地抬了抬眼皮，浑身虚弱得无一点力气。昨日他被沅止在街头救下，救他之时他因伤势过重已昏了过去。兰礼正挣扎着要起来，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个身穿蓝布衣裳的小厮端着药和粥进来了，其中一名小厮见状急忙喊道：“唉，你不要命了！快躺下！”兰礼终是没能起来，不一会儿便脊背挺直地又躺了回去，这下全身一震，疼得他倒抽了几口凉气。那两名小厮喂他吃完粥和药，便退了下去，中间没再和他多说一句话，除了按照沅止的意思问了他名字，又问了些喜好，此后每日都是如此。

沅止对他照顾入微，兰礼爱穿白衣，沅止便命人送来上好的锦缎白袍与真丝白裤，茶饮吃食也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派人专门给他做的。只是在养病的这些日子里，沅止并没有露面，只在夜里悄悄来看他。七日后，兰礼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日，他起床推门而出，只见屋外这个院子极美，种满了奇花异草，与他房间相邻的还有几间屋子，门都紧闭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路上翼亭怪石目不暇接，直看得他目瞪口呆，自打出生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园林景致。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株桃树前，只见树下坐着一个男子，紫衣如波，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此时他坐在桃树下，倚树而眠，桃花落了满身，连发丝上也夹带着几片，过了没一会儿他便悠悠醒来，起身抻了个懒腰，花瓣便扑簌簌落了一地。他随手拿起石桌上的白玉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畅美至极地一笑，仰天看云。

兰礼在一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神情举止风流不羁的男子，忽然想起儿时邻居家有个老秀才曾念过几句唐人写的诗：“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老秀才反复吟咏，连呼啧啧，那时他年纪尚小，不懂这诗中意思，但他知道，秀才爷爷爷每次读到好的诗文，总会多次叹咏，脸上现出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老秀才神色陶醉，想来是极好的诗了，后来大些才知道，果真是极好的诗，心中又不禁遐想那宗之究竟是何等神仙模样……此刻见了这紫衣少年，衣袂飘举，姿形脱俗，他暗自感慨：今日便是宗之到此，想必也会自叹弗如吧。

兰礼兀自站在一旁出神，紫衣男子转头看到了他，问道：“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吗？”兰礼一惊，连忙上前一揖，回道：“是……我是被人救回来的。”

“哦，你叫什么名字？”

“兰礼。”

“嗯，我叫荀衣，荀子的荀，衣裳的衣。”

“嗯我是兰花的兰，礼节的礼。”兰礼赶忙回道。

荀衣见了大笑：“你可真是有趣，傻傻的，还怪可爱。”兰礼听了没再答话，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荀衣又挑开话题，问他年岁几何，家住哪里，读些什么书，兰礼一一答了，心想这人可真是健谈，与素昧平生的人也能聊得这么高兴。

二人正说着话，西边厢房里突然跑出一个人，那人穿着大红锦袍，跑起来像一团火，又像一枝梅花，一朵彩云，只见他后面还紧追着一个身穿杏黄衣衫的少年，那少年边跑边喊：“好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红衣少年赶忙躲到荀衣身后，急道：“荀衣哥哥救我！”

穿杏黄衣衫的少年左右追赶不停，只恨荀衣挡在中间，让他不能立刻抓到这小混蛋痛打一番。荀衣无奈地伸手拦住他，劝道：“之瑶，他干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你问他！你还笑？还笑！臭小子你……”那名叫之瑶的少年气道，说着便要扑上去抓人，这时荀衣身后却又走来一人，之瑶见了马上停手，红着脸低下头去。

兰礼转身一看，只见这人身着一件青绿色长衣，脸如冠玉，唇若涂丹，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目光深邃沉静，迎面走来时让人感到他周身气质温润平和，俨然是一位如切如磋的翩翩君子。只听那人开口道：“颜儿，你犯了什么事？”他的声音清澈温柔，纤尘不染，兰礼觉得听起来甚是悦耳。

那红衣少年也不再嬉笑，从荀衣身后站出来，绞着手指小声道：“我……我给之瑶哥哥做点心……嗯……给他放了生蒜和苦苣……”

“啊？之瑶你还好吧？”荀衣惊讶地笑问。之瑶黑着脸不说话。

穿青绿衣裳的男子走到之瑶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问：“现在还苦不苦？辣不辣了？”之瑶摇了摇头，耳根却不易察觉地红了。

“颜儿，还不快给之瑶道歉？”那绿衣男子又道。

颜儿上前作了个揖，道：“之瑶哥哥我错了，对不起……”之瑶扭头哼了一声。

颜儿便再上前作揖道：“小的顽劣如牛，无理至极，不小心惹恼了您，林大爷大人有大量，还请宽恕则个。”颜儿说这话时故意嬉皮笑脸地逗他，之瑶本家姓林，来这里之后便只叫之瑶二字，不过比他大了一岁，便被他戏称为“林大爷”。之瑶听到后心里暗暗发笑，面上却是不作声色，一脸嫌弃道：“哼，正经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算了，我原谅你，但你得给我做十斤果子蜜饯吃，要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拣时新的。咸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蜜饯么？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