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染缸

玖

候鸟坐于花店软踏踏的沙发上，身旁玻璃桌上放着几瓶掌高的酒瓶，小小的平板上连接着不那么好的网络，一卡一卡的放着春晚，窗子上爬满水汽，窗外鞭炮声噼啪地响彻云霄，烟花也于夜空中绽放，紫的绿的红的橙的，囫囵爬上天际再炸成渣滓最后余留下几点火花互相拥着跌落于凡尘中，惊起一片喜庆的火红，这就是年了。

陶瓷碗里飘着几只冷掉的元宵，是马嘉祺早上送去的。

随意舀了两勺嚼烂吞下肚，一块块黏在一起的糯米皮粘在喉管上，迟迟滑不下去，坠的软肉生疼，于是独自举起烧酒仰头饮下，暗色房里，唯有月光在杯壁上留痕，缓缓晕染成一片幽幽的淡黄，他轻阖眸，也学着丁程鑫一般装聋，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假装听不见彻夜的烟火声，假装不知道这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家全死光了，上哪团圆去呢。

鞭炮炸聋了他的心脏。

血淋淋一片，是死去的血管。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一个滚烫，柴烧的火苗，烫的五脏六腑都糜烂，烫的皮肉粘在彼此身上，痛的不敢忘。鲜红的舌上站着火苗，一副小狗模样，他说，一起去啊，看看山城之外的世界。这是刘耀文。

一个冰冷，皎月削成的脸颊，冷的像高挺在风雪中的松柏，冷的皮肉都僵硬的结起冻疮，浓的擦不去，破烂的躯壳前站着风尘仆仆的神明，衣衫都被狂风撕成布条，却还坚持着耸立。我说，我真嫉妒你，有人这么爱你，胜过爱自己。这是丁程鑫，马嘉祺。

三个人嬉笑着站在候鸟面前，那是他用尽一生去追随的乌托邦。

他和极乐只隔了一个金玉堆砌的心脏，踩碎了，踏烂了，乌托邦也崩塌了，连带着一切虚影互相重合，吞噬，最终只剩下候鸟一个人瘫在地板上，酒喝到把胆汁往外吐，混着几只破烂的糯米团子，吐得天昏地暗。

拾

马嘉祺收到了一个包裹。

一个巴掌大的纸盒子，被雪浸的湿漉，他胡乱的撕扯开，是一个指环。

银质的环上雕出狼头，狼王凶狠的呲着尖齿，暗色灯光投上去，显得有些惨白，威风中透着几丝苍老，凌乱的毛发里立着一只王冠。

马嘉祺默默盯着它看了许久，男人的拇指于环上摩挲，搓的热了，又触到一块凹陷，轻捧于灯光下，是仓促的笔迹，飘飘然的随意，在马嘉祺黑漆风的瞳孔里绽放，那是一串洋文。

Remember me.

记住我。

他带我去了雪地，冰花翩然飞舞又坠落，残败的躯壳被北风打的狼狈，尽数糊在我的身上，冰冷迅速包裹住我的骨，我垂下眸，透过趾骨望见了马嘉祺的肩膀，僵硬的脑仁迅速算了算时辰，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跌落于雪地。

我也随着一同坠落在地上，被大雪埋没，小巧的身子愈发透明，我动不了，像是脱了力，我拼命哀嚎，我想活下去，我想继续爱他。

茫茫雪白之中，马嘉祺一动不动，苍白的脸颊上浸满泪水，他哭了，最后自由的风被大雨打的湿漉，再也动弹不得。

鞭炮声炸响的那一刻，我支离破碎的那一刻，沙哑的男声传出。

他说。阿程。

阿程。

刹那间，无数银白色的刀刃扎进大脑里，人生与你相伴的每一幕都绽开在眸前，灰蓝色的记忆碎片绘制成巨大的渔网，将我笼罩其中，像是微电影一般播放着我们的过往。

我的灵魂融进马嘉祺的躯壳里，他的心跳缝合进我的胸腔里，呼吸与我同步，眼皮一瞬间拉开的裂缝，我们的思绪互相融合，我感觉眼泪滑下脸颊，温热却无形，巨大的裂痕扎进我的思想，魑魅魍魉霎时涌入，我竟分辨不出，那泪究竟属于谁。

巨大的痛苦纠缠住我的灵体。

像是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咽喉，干涩的痛像是钝刀扎破软肉，我好像被千夫所指。

一张张看不清的面皮里，有父母，有朋友，有千千万万的观看者。

那一双双手里，粗的，细的，黑的，白的，都要把我的脑袋点破，要把马嘉祺的心脏点碎，他们都没有心吗，他为了他的梦想背井离乡，他为了不让我受到丝毫的伤害带着我隐居这么多年，他怀着满腔孤勇，接着自己扭曲弯折，被你们硬生生的拆成了两个血淋淋的大字。

罪人。

我终于知道马嘉祺为什么对自己的父母只字不提，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将自己曾经的朋友拒之门外。

这是弑神的刀啊。

一把一把，将他摁在暗处蹂躏，侮辱。

小火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小火柴，我曾经一直以为死亡便是解脱，现在看来，死亡是另一种折磨而已。

下辈子吧，下辈子吧，等到我在地狱受完刑，我再去人间找你。

阿程...会一直记得你，你也一定要记得阿程。

拾壹

故事到这里便就告一段落了，我坐于奈何桥的石狮子身上与熬汤的孟婆说着，这故事并非我第一次与她讲，这些人间的咸苦酸辣她显然见得多，见得多了，便总是嘲我愚，她总跟我说，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过这个桥，投了胎，就再也记不起前世了，记不起爱过谁，恨过谁，一切执念都会化为泡影，绝无可能再与谁续前缘。

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想过放弃的，两百年说过就过了，时间跑的飞快，当年许多事情也都看的开了，更何况那在高楼往下坠落的一百五十年里，很多事情也都跟着我的肉体一样腐烂了，碎了，当初的誓言也忘得差不多了，连同他那张脸。

独独舍不得的，只有那一句下辈子吧。

说好的下辈子再见，我这个做冥王的，可不能言而无信。

马嘉祺啊，这数百年间我不断派人莅于凡间寻你，哪怕是九重天，十八重天，都翻遍了，你究竟，身处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