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九。

腊月十七。

南方的阳光正好，微风打在脸上，是令人流连的岁月，李仁懿着了件咖色毛衣小口呡着拿铁。奶盖薄薄的附在唇上，软舌钻出来卷进口里，粉末湿黏的甜，抬腕琢磨时间，他算着，在这坐着应是有了四个时辰，事后便发起了呆，辗转着，李仁懿便又念起昨晚邮籍中那封暗晦的邀约信，把他折磨到一夜未眠的物件，拾出圆镜照着面，看着圆滑的镜面上自己的黑眼圈淡淡一层挂在眼下，尽显疲倦。他挥手唤来服务生，那人金丝眼镜后的眸似秋水，板板正正的身子有些偏长，全身都笼着写病态的灰白，却又显的如此不易推倒，李仁懿看到有些出神，也不知是透过眸望见了哪位故人，直到服务生楞楞的发出脆脆的嗓音唤他时，李仁懿才恍然回过神来。

“提拉米苏，谢谢。”

话尾落得仓促，再抬头时店门已被人推开，或是那人匆忙，撞的门前那铃铛焦急的叫个没完，是个纤长的人，倒是有些许眼熟，李仁懿想，他没猜到的是，那少年竟是直奔他座位而来，满口调侃的话语飘了出来，轻轻的砸在他脸上，留了个重重的坑洼。

“哈哈，瞧瞧这是谁家的大少爷啊？穿的这么体面，在等哪个漂亮小姑娘？哎呦，鄙人眼拙，这才看出来，这不是我那好哥哥嘛。”

油嘴滑舌的后面是咬牙切齿，满脸嬉笑的过后是满目平滑。

“李仁懿，好久不见。”

“我不是那个爱你爱到快要疯了的李得到了，我现在叫李肆安。”

“从此往后，我只是你的弟弟。”

李肆安悠哉地坐到李仁懿对面，自顾自地捏起了手指。

“好哥哥，好仁懿，你知道我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么。”

“被人撬开齿灌消毒水，身上被泼开水，被烫了满身的血泡，我一声都没坑过，我一直都坚信，只要挺过去，我就能继续爱你。”

“得到……”

“你闭嘴！那些人把你的相片摆在我面前，他们拿脏手去扣我的嗓子！逼迫我呕吐，他们拿鞭子打我，身上未结痂的所有伤痕都被抽开了，我好疼啊，但我在等你，等你来接我。”

李仁懿苦笑着，颤着抖出句话。

“你这是何必呢。”

“曾经的我，甘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这一切我都在所不惜，我可以为了你，万死不辞，我可以只剩最后一口气，留下来，拿去吻你。”

“可是现在我不会了，你知道他们让我做什么吗。”

李肆安死死盯着那人，好像一松开就会淌满脸泪花似的，他没有等李仁懿答话，自顾自地接着。

“对，你不会知道，那些人质问我，那挨千刀的陈子勋质问我，质问我还爱不爱你，哈……哈哈……我当时多蠢啊，蠢到一脸天真的答，爱，当然爱，一辈子都爱，倾尽生命都要爱，无论多疼都要爱，可笑啊可笑，他们扔来水果刀，掐住我的脖颈，摁着我的后脑，逼着我，用齿固住刀柄，用舌顶着，咬着，磕绊着，在胳膊上，刻你的名字，每一天，我都要被逼着划开前一天的伤疤，八年！我都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我磨出了满口的泡，一碰就出血，舌头都烂了，他们每周都灌我辣油，我口腔的伤口永远不可能好，胳膊上的肉都碎了，成了黏连的，血肉模糊的一片，直到……直到出逃的前一天。”

“你别说了！”

李仁懿忍不住了，猩红的眼周与黑眼圈叠在一起，显得何等滑稽。

李肆安没有些许理睬，他把李仁懿难过的心狠狠的扔在地上践踏。

“直到出逃的前一天，我用捡来的钝刀，上面还沾着污泥和腥臭的猪血，我拿着它，一点点，剜下了刻满你名字的那块肉，余下的五天，我在流浪，我饿到与猫狗抢食，我佝偻的在地上爬，我饿，于是我吞掉了那块肉，我去舔胳膊上干涸的，新生的血肉，街上人来人往，大家搜觉得我脏，他们往我的身上砸臭鸡蛋，扔烂菜叶，扔发霉的馒头。”

“我一样不落，全吞了。”

李仁懿眼里的悲与悯再也藏不住，赤裸的，疯癫的，从眼窝里爬出来，流出来，滚落到尘埃里，颤抖的唇打断了李肆安的话，他带着哭泣，问着。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转生路上畅快。

你为什么，甘愿受这么多苦痛。

“因为我要活下来。”

李肆安脸上的狰狞冒了出来，但更多的是畅快和悲伤，来自地狱深处无声的落泪。

“我要活下来。”他拉开胳膊展露伤疤

“我要让你看见这些血淋淋，看到这些溃烂的，痛苦。我恨，我快恨死你的那些仁义道德了，我恨不得把你活剥了，所有，所有的苦痛，都以你的名义，接踵而来！重重的把我砸的血肉模糊，”

李肆安拉回衣袖，满目淋漓，他哭了。

“但我身体里干净的我，依旧爱你。”

“十年了李仁懿，十年了，我以为十年足够我忘掉一个人，我以为十年足够让我从满腔热血的少年人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子。我以为我对你的感情都在这十年里消耗殆尽了，我以为，我以为我的恨意滔天定会盖过爱意，可是，可是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听见你的声音，我还是会觉得我疯了。”

“李仁懿，你杀了我吧。”

少年跌跪在地上，咳得满手是血。

“我得病了，哥，药很苦，我不想吃，发作很痛，我撑不过去。”

你杀了我吧。我好痛。

就当是你赎罪了。

好吗。

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