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味汽水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溽热如同黏稠的蜜糖，将整座南城牢牢包裹。梧桐树上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柏油路面上投下晃动的、破碎的光斑。

林晚照抱着刚收上来的一摞物理作业本，穿过被阳光炙烤得有些变形的操场，走向教师办公楼。汗水濡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细腻的皮肤上，有些不舒服。她只想快点把作业交掉，然后回到教室，享受那片刻的、有电扇嗡鸣的清凉。

就在办公楼那略显阴暗凉爽的楼梯拐角，一个人影猛地窜了出来，带着一阵热风和清爽的皂角香气，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身上。

“哗啦——”

作业本散落一地，雪白的纸页铺满了台阶。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女声响起。

林晚照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眼睛里。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夏日最烈的阳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歉意和一点点……她当时并未读懂的、炽热的惊艳。

是叶槿。高二年级无人不知的叶槿。成绩算不上顶好，但长得极好看，是那种带有侵略性的、明艳张扬的好看。她总是人群的焦点，打球、唱歌、甚至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走在校园里，都能吸引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林晚照和她不同班，只在各种表彰大会和违纪通报上，频繁地听到这个仿佛处于两个极端的名字。

“没关系。”林晚照垂下眼睫，蹲下身，默默地去捡散落的作业本。她性子静，不太习惯这样直接的注视，尤其对方还是叶槿。

叶槿也立刻蹲下来，手脚麻利地帮她收拾，嘴里还在不停道歉：“我真没注意，跑太快了，你没事吧？没撞疼吧？”

“没事。”林晚照轻声应着，手指在触及一本作业的封面时，与叶槿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一起。

微凉，带着运动后的潮热。

林晚照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叶槿却似乎毫无所觉，她拿起那本作业，看着封面上清秀工整的“林晚照”三个字，抬起头，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原来你就是林晚照啊？三班那个总是考第一的学霸？”

林晚照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

“嘿，我叫叶槿，七班的。”她自顾自地介绍着，帮林晚照把最后一本作业摞好，递到她手里，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瓶还带着冰凉水汽的柠檬味汽水，强硬又不由分说地塞到林晚照空着的那只手里，“喏，赔礼。”

瓶身的冰凉激得林晚照微微一颤。

“不用……”

“要的！”叶槿打断她，笑容晃眼，“撞掉了学霸的作业，罪过可大了。不表示表示，我怕下次月考挂得更惨。”

她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清爽又热烈的气息将林晚照完全笼罩。林晚照捏着那瓶冰凉的汽水，指尖的冷意似乎顺着血管，一路蔓延到了脸颊。

“谢谢。”她最终低声说。

“不客气！”叶槿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带着一种得逞的狡黠，“那我先走啦，老师等着呢！”

她像一阵风，噔噔噔地跑上了楼，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林晚照站在原地，怀里是沉重的作业本，手里是那瓶不断渗出冰冷水珠的汽水。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抹独特的皂角香和阳光的味道。

她低头看了看汽水瓶，黄色的柠檬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鲜明。她犹豫了一下，拧开瓶盖，小小地啜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驱散了夏日的黏腻与烦躁。

交完作业回到教室，电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吹起书页哗哗作响。同桌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脸还这么红。

林晚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确实有些发烫。

“可能……太阳太晒了。”她轻声回答，将剩下的小半瓶汽水，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有些褪色的书包侧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