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外门、内门名次落定，终于轮到真传战。真传弟子仅十二人，却无一不是威震同辈的天骄。擂台扩至十丈，四周浮起光幕，防止剑气外泄。
首战，谢无咎对夜无痕。两人昔年同届夺魁，如今一个冷峻如霜，一个潇洒似风，尚未动手，看台已沸腾。
夜无痕率先出招，折扇一展，百道符光化作青鸾，羽翼锋锐；谢无咎不拔剑，仅以指为剑，一缕银白剑意裂空，青鸾瞬灭。
夜无痕大笑，扇面再翻，符线交织成“天罗”，欲困对手；谢无咎终于拔剑，剑出无声，天罗却寸寸崩裂。
两人你来我往，剑光与符火交织，照得云台亮如白昼。最终，谢无咎剑尖停在夜无痕眉心一寸，符火亦化作青蝶，栖于剑身。夜无痕耸肩认输，台下爆出雷鸣般掌声。
次战，漱冥长老亲传冷凝，对剑峰狂徒蓝渺。冷凝擅“寒江”剑意，剑出凝霜；蓝渺则重剑无锋，大开大合。擂台地面被冰霜覆盖，又被重剑砸得冰屑四溅。百招过后，蓝渺一剑震飞冷凝长剑，却收势不及，肩头被冰剑气划破，血染白衣。
冷凝趁机以指为剑，点在他胸口，逼其后退三步。蓝渺愣了愣，爽快认输，笑称：“冰美人厉害，我认输！”看台顿时起哄，口哨声此起彼伏。
再看另一边——
擂台上，铜锣刚落，对手便抢先发难——一柄赤焰刀拖出丈许火浪，逼得沈砚舟连退三步。看客们屏住呼吸，却见青衫少年并不拔剑，只抬手一拱，指缝间滑出半片残符——缺月形，薄如蝉翼。
“符修？一张破纸也想挡火？”对手朗声大笑，刀势更盛。
沈砚舟没应声，指尖轻弹。
那半片残符化作一道银线，细得几乎看不见，迎着火浪一穿而过。众人只觉眼前微亮，火势便似被一只无形之手“折叠”——焰刃弯曲，火舌倒卷，赤焰刀竟反向自己肩头劈去！
对手大惊，抽身欲退，脚下却像踏进泥沼，每一步都沉重万分。低头看，擂台青砖上不知何时浮现一圈淡银月纹，正好锁住他影子。
“困、幻、引，三符一体，献丑。”沈砚舟温声开口，左手负背，右手并指微抬，银线再度扬起，轻轻点在对方眉心。
刹那间，火浪尽灭，赤焰刀“当啷”坠地。对手愣神，竟被自己的影子“拉”得坐倒，额前冷汗如雨——他看见的不是擂台，而是竹海深处，万叶朝自己合拢，像一轮被咬缺的月，慢慢阖上。
“认输吗？”沈砚舟问。对手脸色苍白，急急点头。银月纹随即消散，残符飘回少年指间，仍旧缺月形，却多了一抹极淡的火红，像悄悄收集来的战利品。
看台先是寂静，随即爆出雷鸣般喝彩。有人惊呼“原来符还能这么用！”也有人纳闷：“那张符何时布下的？”
高台上，夜无痕以扇击掌，轻笑：“好小子，提前三天就把‘引子’埋进擂台砖缝，今日只收官——我们倒成了看客。”符谨亦微微颔首，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山脚外那一片苍翠竹海。风过万法林，竹叶沙沙，像千万只玉铃同时轻晃——只有他知道，那条银线真正的起点，是林梢最高处的玉竹之巅。
擂台上，沈砚舟收符入袖，朝对手、亦朝看台长揖一礼，转身退下。阳光斜照，青衫背影干净得像一枚新竹，却无人再敢小觑。
子夜，一轮明月悬于剑幕之上。符谨踏空而出，袖袍轻挥，剑幕化作点点星光，落在每位获胜弟子肩头，凝成“剑星纹”——那是逍遥仙宗荣耀标志，亦蕴含精纯剑意，可助修行。
外门魁首苏清宴，内门榜首沈长歌，真传第一谢无咎，依次上前，接过宗门赐剑。苏清宴得“流云”，剑身薄如蝉翼，轻颤间云纹流转；沈长歌得“惊鸿”，剑光如电，出鞘即鸣；谢无咎则得“追影”副剑，剑孔风吟，与他原有佩剑相得益彰。
林晚舟站在人群，仰望星光落在师兄师姐肩头，心中滚烫。忽有清风拂面，符谨声音遥遥传来：“修行如登山，大比不过一程。愿尔等持剑之心，永如初见。”
钟声再响，三十六声，却不再催促，而是送福。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去，有人兴奋讨论秘境惊险，有人相约明日试剑峰顶。
林晚舟抱剑归舍，月光铺在石阶，像一条银色剑路。他低头，看掌心被玉令磨出的红痕，忽地笑了——
来年，他也要站在星光之下，接过属于自己的剑。
宗门大比后，落了第一场雪。
灵泉旁的老梅树上都挂了一层，树顶皆白，风却轻，像怕惊扰枝头细雪。符谨踏夜而来，手里一盏青纸灯，灯骨上绘着月华的符纹，火光在雪色里晕出一圈温润的玉色。
嵇白弦坐在老梅树上，龙角隐去，只留额心一点淡金。雪落在他发梢，也不拂，像故意攒一层白。他垂眼看来，笑里带着点懒：“宗主夜巡，查到我头上？”
符谨没答，只抬手，灯柄轻敲树身。灯焰随动作一跳，映得他指尖微亮。那一瞬，嵇白弦眼底晃过极细的波纹，像月被风揉皱。
“下来。”符谨开口，声音低，却比雪先落在少年耳廓，“高处不胜寒。”
“宗主心疼我？”嵇白弦偏不下，反往更高处掠一步，雪粉簌簌洒了符谨满身。少年低笑，尾音缠着龙吟，“那便接得住我，才肯下去。”
符谨叹息，似无奈，却抬了臂。下一刻，竹梢弹回，雪色里掠下一道白影，直直撞进他怀里——并非落雪，是带着海潮暖意的龙宫太子。
青纸灯被风带得晃了晃，火苗舔上纸面，只差一寸便要燃。嵇白弦伸手护住灯罩，指背却覆上符谨的指背，体温交叠，像两片瓷相碰，发出听不见的脆响。
“摔了可好？”符谨低声斥，臂弯却没收力，反把少年往怀里拢了半寸。嵇白弦借劲站直，额头抵在他肩，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笑：“摔了便赖你一辈子。”
灯焰稳了，光晕铺在雪上，像一小片不愿醒的暖春。符谨垂眸，看见少年发顶那层薄雪被自身体温蒸成细微水汽，又凝成极小的水珠，滚进自己衣襟，一路烫到锁骨。他忽然伸手，拂去那将化未化的雪。指尖顺着发丝滑到耳后，指背不经意擦过龙角残留的金纹——嵇白弦呼吸一滞，喉结动了动，却未躲。
“雪化了。”符谨声音极轻，像在说给自己听。
“嗯。”少年应得也轻，却抬眼，金瞳里映着灯火与雪，还有更深处一抹难以名状的潮声，“再落一场，还替我拂？”
符谨没答，只将青纸灯递到他手里。灯柄离开掌心时，带一点湿意，不知是谁的汗。嵇白弦接过，指尖在符纹上摩挲，忽然俯身，唇几乎擦过符谨耳廓，声音低而烫：“符谨，你执灯照我，也要照路——可别先迷了方向。”
符谨侧脸，唇角在少年鬓边停了一瞬，像要落一个吻，最终却只叹息：“我迷了方向，也有你拉我回来。”
雪忽然大了，扑簌簌落满肩头。两人却都没动，一盏灯隔在中间，火光把影子投在雪地上，交叠成一片看不清形状的深色——像春草暗生，像潮水下涌，像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誓言。
良久，嵇白弦把灯抬高，灯影落在符谨脸上，勾勒出极柔和的轮廓。少年笑了笑，声音比雪还轻：“那说定了——你照路，我照你。若有一天灯灭了……”
“便换你执角，我执灯。”符谨接得自然，仿佛这句话已在心里转过千百回。他说完，伸手替少年把披风系带系紧，指尖在结扣处停了一息，才收回。雪色里，一盏灯，两道影，越走越远。竹梢的雪偶尔坠落，发出极轻的“啪嗒”声，像心跳，也像某种隐秘的回应——不必言说，不必点破。
雪夜执灯，他们已交换了最暧昧的誓言：
“我为你留灯，你为我守角。
灯不灭，角不折，
此后风雪同肩，江海同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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