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睡了整整两个小时。起来匆匆洗了个澡，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刮干净了胡子。

随后换上干净的白色毛衣和黑色休闲裤，穿上过年新买的米色呢子外套。

一切收拾妥当，这才拖着行李箱往预定好的餐厅走去。

到达餐厅时刚过十一点半。

他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先进包间点了酒水和袁爸袁妈爱吃的菜。又嘱咐服务员热菜等人来齐了再做。

阿桑和袁爸袁妈打车到餐厅门口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下车后，阿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餐厅门口等着的苏慕。

巧的是两人都穿了米色大衣，只是苏慕的是短款，阿桑的是中长款。

恋爱中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打照面，眼神便黏上了，嘴角也止不住漾出笑意。

好在苏慕还算冷静清醒，迅速收回了眼神，疾步走上前跟袁爸袁妈打招呼。

“叔叔阿姨好，我是成苏慕，你们可以叫我苏慕。”苏慕脸上挂着礼貌又略带腼腆的笑意，双手握在一起，微微弯腰鞠了个躬。

袁妈只瞧了一眼便去和袁爸对视，夫妻俩眼里皆是了然。

袁妈心道怪不得自家闺女那么放不开手，这臭小子确实长得俊俏。高瘦白净，笑起来唇红齿白，那一双眼睛生得尤其好，清澈透亮，很能招小姑娘喜欢。

袁妈本来打定了主意不给好脸色的，这会儿真见了人，倒又有点不好意思摆脸子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犹豫片刻，只好低低“嗯”了声，算是听见了。

反倒是袁爸一点好脸色也不给，一想到这臭小子欺负自家闺女，心里就上火。

进了包间，众人脱了外套坐下来，小俩口里面又恰好都穿了白毛衣。

袁妈脸色顿时就有点难看了。之前同色的大衣是她要求阿桑穿的，可现在连里面的毛衣都一个色，不由让她疑心是不是两人偷偷通了气，故意穿现在小年轻所谓的情侣装。

苏慕殷勤地起身给阿桑和袁妈倒上橙汁，又给袁爸倒了杯酒，这才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杯橙汁。

“怎么？不能喝酒？”袁爸淡淡开口。

苏慕犹豫了一下，拿起酒瓶边给自己倒酒边说，“确实不太能喝，对不住叔叔，我陪您喝一杯吧。”

“爸，他晚上还要赶火车。”阿桑忍不住开口。

袁爸没说话，只抬起酒杯示意苏慕。

苏慕明白他意思，端起杯子送到嘴边，一口气见了底。

“苏慕～”

“我没事。”苏慕小声安抚。

袁爸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浅浅喝了一口。

袁妈心里很是不舒服，越发觉得这小子心机深沉。小小年纪搞这一套，显得好像被他们欺负了一样。

“叔叔阿姨吃菜啊，我们边吃边聊吧。”苏慕招呼大家动筷子。

袁妈哪有吃饭的心情，端起杯子喝了口橙汁就开始盘问起来。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苏慕没料到袁妈一上来就那么直接，不过他既然来了，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妈以前是小学老师，我爸以前是包工头。后来我妈因为超生丢了工作，一直在家照顾我弟弟。”

阿桑惊讶地看着他，这些话他们之间从来没聊过，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袁妈见女儿脸上表情，更认定这臭小子是故意对自家闺女隐瞒家庭背景的。

“你弟弟总要上学的吧？你母亲就一直没再找工作？”袁妈继续问。

“我弟弟出生就有智力障碍，需要人照顾日常衣食起居。”说到这里，苏慕不安地看了眼阿桑。

阿桑突然心慌起来。原来苏慕家的情况这么困难，这下母亲肯定打si也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袁妈此刻虽然心情复杂，但对此却没说什么，只继续追问，“你说你父亲以前是个包工头，那现在在做什么？”

苏慕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低头一饮而尽。

“苏慕～”阿桑心里十分不安。

苏慕却只是抬手擦了擦嘴，随后双手撑在腿上，垂着头慢慢开口，“我父亲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做工程出了点纠纷，赔了很多钱，后来就不做了。一直跟着别的包工头做零散活。”其实他还是有所隐瞒的，父在那次事件中还伤了一只手，虽然日常生活没影响，但却不能做重活了。

袁妈和袁爸对视了一眼。

袁爸看了眼阿桑，心想这下自家姑娘该看清现实知难而退了吧。

恰在这时，服务员进来上热菜了。

“各位请慢用。”年轻的服务员虽然感觉到了屋里沉闷的氛围，但依然面带微笑。

“谢谢～”阿桑礼貌地道了声谢。

“您客气了。”服务员躬身退了出去。

“吃饭吧。”袁爸举起筷子。

“对，吃饭。”苏慕抬起头，眼里有些湿意，却努力对阿桑露出个安抚性的笑容。

接下来除了说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袁爸袁妈倒再没有提严肃的问题。。

苏慕心里明白，这就好比上了谈判桌，对方发现自己一点筹码都没有，再不屑和他谈下去。

阿桑心里也很清楚，到了这份上，她再替苏慕争辩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此前她还有点慌乱无措，可到了这一刻，她却突然不再害怕了。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和苏慕分手的。

吃过饭，苏慕去前台买单。

袁妈见他出去后带上了门，马上对阿桑说，“他家这些情况都没和你说过吧？我说他城府深，可一点也没冤枉他。”

“妈～我也没和他说过咱家的情况啊。无缘无故谁会聊起这些？而且今天你一问他不是都实话实说了吗？怎么就城府深了？”

“我看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回头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钱。你们俩现在，”袁妈说到这里，到底顾忌丈夫也在场，不好说得太直白，便压低了声音凑到阿桑耳边，“都已经那样了，他肯定以为拿捏住了你，当然不用再瞒了。”

“妈！”委屈和羞愤再次将阿桑淹没，顿时就红了眼。

“妈把话放在这里，时代变了，咱别怕。你长得又不差，学历又不错，性格也好，在北京有户口有房子，闭着眼睛随便找都比他强。”

“我不会和他分手的。”阿桑声音虽小，语气却坚定。

“那你就当没我这个妈。”袁妈也来气了。

“别吵了，先回家去吧。”袁爸起身穿外套。

袁妈也跟着站起身开始穿外套。

阿桑却想等苏慕。

“等一下，苏慕行李还在这里呢。”

正说着，苏慕推门进来了。

袁妈想到刚刚闺女那倔强的样子，这会儿看见苏慕顿时就忍不了了。

“小成，以后不要联系我们阿桑了。你这么能干，我们阿桑配不上你。”

这话苏慕完全没料到，一下子竟有点反应不过来。转眼看见阿桑眼睛红红的，双手拉着袁妈衣角，面上露出恳求之色，心里大概有了数。

“阿姨您别这么说，是我不够好，配不上阿桑。但我会努力的，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让阿桑受委屈的。”苏慕眼神真挚，语气真诚。

可袁妈本来就对他存有偏见，这会儿又正在气头上，只觉得他油嘴滑舌，没一句实在话。

“小成你这话不对，是你有本事，我们阿桑没这个福气，真的，你别谦虚。我跟阿桑爸爸都说了，我们要有这么能干的儿子，做梦都能笑醒。”袁妈脸上挂着笑意，一席话说得半真半假。

“妈～”阿桑夹在中间难受得不行。

“你别说话，就你最没用，只知道读书，人都读傻了。”袁妈毫不客气地训斥阿桑。

“阿姨，都是我不好，您别这样说阿桑。”苏慕心里难受得不行，他想站到阿桑身边去抱抱她，可却不敢也不能，只能再次恳求袁爸袁妈。

“叔叔阿姨，请你们给我一次机会。我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我会努力的，以后也会把你们当自己亲生父母一样孝顺的。”

“那怎么行？我们家姓袁，你姓成，终究不是一家人。”袁妈故意装作不懂他的意思。

“阿姨～”苏慕捏着拳抿紧唇，眼里透出痛楚与挣扎。

看在袁妈眼里却觉得他一副倔强不服气的样子。

“怎么？你这什么表情？我跟你说，年轻人不能这么倔的，要听人劝。”

“阿姨，我和阿桑，我是说您和叔叔要是同意的话，以后生了孩子跟阿桑姓。”

他这话一说出来，袁爸袁妈都愣住了。

“苏慕你说什么呢？”阿桑明白，他这意思等于说要入赘。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在乎这些，可是老一辈却是非常在意的。

苏慕红着眼，嘴角扯出笑意。

“这话你自己说了可不算的。你父母能同意吗？”袁妈有点心动了。心想这小伙子要是入赘的话，倒是自己家占了便宜。长得这么好，脑子又聪明。他但凡有点野心，完全可以找个比自家条件好的多的家庭。这么看来，倒确实对自己闺女存了几分真心的。

“小伙子想清楚再说话。”袁爸作为男人，考虑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我们这一辈思想可没你们小年轻那么开放。你可能不在乎，你父母可不一定。即便你闹得他们最终同意了，他们以后在亲戚朋友面前也抬不起头。父母要是过得憋屈，做子女的心里头就能好过？你可仔细想好了。”

“我会说服我爸妈的，在这之前我保证不联系阿桑，可以吗？”

袁妈见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心里倒有几分感动了。

“这样吧，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只要以后有本事，你们可以生两个，一个跟我家姓，一个跟你家姓。”

“妈～”阿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传宗接代的生育机器，可是看着苏慕好不容易说动母亲做出让步，她又不敢反对。

“不管以后怎么样，生孩子的事听阿桑的。”苏慕看着阿桑认真地说。

“行，希望你说到做到。等你说服了你父母，给我们写个保证书。不过，女孩子可等不起。阿桑今年虚岁25了，27岁之前必须结婚的。到时候你也毕业了吧？”

说到这个，又是一个难题。

苏慕正琢磨着该怎么说才好，不料阿桑却抢先开口道，“苏慕他还要读研呢。”

“阿桑～”苏慕眼里都是不赞成。他不想撒谎，即便真相有些难以启齿。

“我本来在Q大读酒店管理专业，大二那年暑假因为学费问题退学了。重新考了P大的函授本科。还有三年才能毕业，但是不耽误结婚的。虽然说……还是会按照你们这边的习俗准备彩礼的。”

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袁妈一时有点消化不了。

这孩子能考上Q大，应该是不错的。从言谈举止看，无疑是个聪明的。

刚才自家闺女想替他撒个谎，他要是顺着圆了这个谎，那他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毕竟谁家结亲还真去看对方的学位证呢。

可是好好的全日制本科变成了函授，她心里还是有点替自家闺女不值。

按照他们这儿的习俗，生了孩子跟女方姓等同于入赘，应该女方出彩礼，不过现在看来，小伙子条件差那么多。

自己家也不是有钱人，可是不管是嫁也好娶也好，搭伙过日子总要有点启动资金。

再说她刚刚在孩子姓氏上也让了一步，这彩礼由对方出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袁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苏慕的提议。

“那就这样说定了。但说一千道一万，还得你父母同意。”

“我明白，请您和叔叔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苏慕诚恳地承诺。

“另外，青春易逝，我们阿桑又比你大两岁。人的心谁也不能保证对吧？说不定过个一两年你出息了，反倒看不上我们阿桑了。”

“我不会的！”苏慕坚定地说。

袁妈摆摆手，“年轻人，话别说那么早，你得承认是有这种可能性的。我们阿桑也不能傻傻地只等你一个，你懂我意思吗？”

他当然明白，因为明白，心里越发觉得屈辱。

可是这是阿桑的母亲，他只能选择忍辱负重。

“我明白，阿桑要是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会抓住她不放的。”

“这就对了，你们都年轻，多看看没坏处。那行，那我们就回去了。”袁妈看向袁爸。

袁爸在边上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仔细观察了半天，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

设身处地想想，他是做不到这份上的。

他家这未来姑爷小小年纪就能屈能伸。同为男性，他同情他也欣赏他。

但作为父亲，他还是要偏向自己闺女的。

毕竟跟这未来姑爷比，自家闺女实在是太单纯了。

“妈，我想送送苏慕。”阿桑拉住母亲胳膊，小声恳求。

袁妈瞪了阿桑一眼，“你明天不是也要回去上班了吗？还是回家收拾行李去吧。”

不料袁爸却说，“让她去送送吧，行李晚上收拾也来得及。”

“老袁你……”袁妈不满地看向自己丈夫。

袁爸轻轻拍了拍她后背，转头问苏慕，“几点的火车？”

苏慕恭敬地回答，“晚上七点半。”

“阿桑你陪小成在市里转转，晚了就打车回来，别怕花钱。”

“谢谢爸爸～”

看着闺女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灿烂的笑容，袁妈没再说话，算是默允了。

“小成你过来一下。”袁爸拍拍苏慕，往包间外走去，苏慕忙跟上。

袁爸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小声对苏慕说，“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是无论如何，作为一个男人，不要伤害阿桑，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我不会的。”苏慕郑重保证。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伤害了她，我绝对饶不了你。”

“叔叔您放心，我保证不会的。”

“行。”袁爸拍拍他肩头，“你去拿行李吧，跟你阿姨说我在大门口等她。”

“好的叔叔。”

看着苏慕离去的背影，袁爸禁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