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领队

EDEN内部。

作为人类智慧结晶的网络空间，与其称之为是化身的聚集地，不如说更像精神的第二居所。

背景色落日般昏黄，一如既往交叉纵横的半透明路径，天空中能看到散布的灰色晶莹球状物，或许是某种特别的装饰品吧。人类能以化身的姿态降临在这里，全都得益于神代卓越的科技水平。

玲亚也常常往来于EDEN，但她一般会避开Kowloon之类的危险区域，因此没有近距离观察过，那个趴服在千岁身下，显得小狗般乖巧的生物。

小狗只是描述它的状态，而说起体型的话，大概只能让人联想到远古时期的生物——恐龙。

树干般健硕的四肢，带着坚硬骨锤的长尾，再加上周身附着尖刺的甲壳。这副外表绝不属于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一种生命。

“它是我的搭档，甲龙兽。”

在玲亚疑惑的时候，千岁冲她大方地伸出手臂，示意她坐到自己身后，甲龙兽也同时侧过身体，这个大家伙意外的善解人意。

“坐稳了哦，可能会有些颠簸。”

“嗯……”

“那么，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吧。”

强压下那股震惊后，一丝新奇涌上玲亚的心头。

像是很小的时候第一次骑牛，当时只觉得硌得慌，现在对象换成数码兽，却让人有种别样的舒适感。

虽说在行进起来后，确实显得有些颠簸，这导致玲亚不得不伸出双臂，环在千岁称得上纤细的腰部位置。

玲亚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她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摇了摇头，甩开那丝莫名的异样，感受着身下那看上去笨重、实质上健步如飞的轻快感，玲亚第一次问出了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千岁……是吧。”

“怎么了，甲壳上的刺划到屁股了么？”

“你逗人笑的方式真的很诡异……我是想说，数码兽，到底是什么？”

对骇客来说相当熟悉，但就像不沾威士忌的人不会知道什么是格兰菲迪，普通人对数码兽的了解仅停留在相当浅薄的层面上，骇客对他们来说往往讳莫如深。

虽说这也的确是应有的状态，随着数码兽的出现，骇客的职业危险性也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不过，向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女孩进行词汇的基本解析，对他来说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真要说起来的话，那大概是三年前。”

千岁的声音短促而轻快。

“一种未知的程式进入EDEN，它们表现为可以吸收资料、改变自身的生物姿态，出现的具体时间和原因无人知晓。人类只是将它们仓促地命名为 ‘数码兽’ 。”

“由于别样的攻击性与特殊能力，骇客将这类程式纳为己用。数码兽被用于制作、生产、代步、战斗等多个EDEN的领域之内，直到半年前，不知由谁制作的特殊道具‘Member Login’在骇客间的偶然流通。”

“Member Login？”

千岁抬起左手，玲亚能看到蓝白相间、紧贴皮肤的细细的手环。

视线的另一端，甲龙兽的正前方，能看到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

那是通体紫灰色的类人生命体，与其说是人型，不如说更接近于巨大化的玩偶，头上带着虫类的触角，没有眼白的黑色瞳孔像是用墨水直接漆上去的，双臂线般修长，口中发出“咯咯咯”的诡异声音。

这副尊容放进恐怖电影里也绰绰有余。

“通过这种特别道具，数码兽得以在现实中确切地实体化，也是从这时起，骇客的危险性与社会危害性直达顶峰。不过因此也可以确认，数码兽并非单纯的程式，而是不知来自何处，谜一般的另类生命体……”

说话间，千岁拍了拍甲龙兽额头上的尖角，后者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在奔跑中后足猛踩地面，带着两人高高地原地跃起。

玲亚曾听人说起过位于日本富士急游乐园的“高飞车”，那似乎是世界上最陡的过山车，她一直想着有机会去拜谒一次。但现在似乎不必了，她正在经历的，是绝不亚于任何过山车的运动轨迹吧？如果不是在EDEN内部的话，这个名叫千岁的金发小哥恐怕就要好好地洗洗那件漂亮的长外套了。

必杀技「百万吨重压」。

耳边传来橡胶被挤碎的糟糕声音，掉落在地面的甲龙兽继续赶路，速度完全没受到影响，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玲亚回过头去的时候，能看到满地绿色的不明液体，以及逐渐消散在空气里的数据碎片。

“对手是成长期的哈哈兽么？比预想中要普通很多。”

“我是不是该称赞你指挥作战的样子很帅？”

玲亚没好气地说。

“当然不必吝啬了，小姐。”

嘴里说着半开玩笑的话，脸上的那副表情却少有的严肃。

“只是，我有不好的预感啊……”

角羚般的高速搭配自身的重量，玲亚觉得自己正坐在一颗飞行的榴弹上，随时会被惯性甩飞出去。不过她想数码兽这东西大概不怎么符合物理学吧，毕竟这种身体构造已经在严重违反生物学了。

两年时间里，骇客又能对它们了解多少呢？

路上遇见了不少敌人，或拦在路中央，或飘在半空中，从背后突袭。对于哈哈兽来说，驱逐是没有意义的，它们会死死地粘在身后，直到被消灭为止。

这项工作对甲龙兽还算轻松，但千岁的表情却越发凝重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里不是Kowloon，只是普通的网络空间，即便有数码兽误入，两三只也该是极限了。数码兽的分布密度怎么看都有些异常。

“看那里！那是什么？”

来不及多想，第十二只哈哈兽体液四溅的时候，玲亚指向远处，那高昂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诧异。

作为网络空间，这里的各处景致高度重合，哪怕刚刚进入时会觉得惊艳，现在也早就到了会视觉疲劳的时候。这种情况下，景致的变换在人眼里会显得异常分明，他们也当然不会漏看出现在视野里、那放倒在地面上、宛若杉树般的不明事物。

向着目标高速接近，才终于得以看清它的真面目——那是只鲸鱼外型的数码兽，趴伏在道路上，巨大的鳍无力摆动着，嘴里吐出接近呻吟的叹息声。

“事情很明朗了，奇怪的声音与鱼鳍来自那只巨鲸兽，至于求救的原因……”

巨鲸兽的身体表面附着大片珍珠般的灰色小球，从头顶到鱼鳍再到腹部，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它们正无规律地往复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样子让人眼晕。

但看在两人的眼里却并非眼晕那么简单，玲亚感到头皮发麻，那些小球……它们是活的！是数码兽！

成千上万的水母兽附着在巨鲸兽的身体表面，就像毛虫之于绿叶，它们正啃咬着这具庞大的身体。巨鲸兽的尾翼完全消失，背部满是消散中的模糊数据，如果数据算是数码兽的血液的话，这头巨鲸兽已经可以说是血肉模糊了。

这副景象同样让千岁脊背发冷。水母兽们的样子就像往返于蜂巢前的工蜂，却不是在做筑巢或采蜜这类温柔的工作。撕咬着巨鲸兽的同时，又控制好伤害程度不让它死去，因为数码兽一旦死亡数据就会彻底消散，巨鲸兽显然是被当成了它们的活体口粮。

可这又是为什么？水母兽会繁殖不假，但按照玲亚汇报的时间来看，三五天里真的可以繁殖到这个数量吗？数码兽以数据为食，但也没有必须要吞吃同类的理由吧？

这里的水母兽们生性残暴。他只想得到这种解释。

不经意地看向身后的玲亚，女孩的瞳孔里流露出肉眼可见的无助，那让千岁觉得心里被什么轻捏了一把，有些发闷。这种心情是因为什么千岁自己一清二楚。

“能力不足啊。”

他的确是骇客，也曾独立处理过很多事件，但大多时候他只负责情报的收集与整理，这次本以为会是很普通的事情，比如对意外负伤的数码兽进行援助，那对任何一个资深骇客来说都是举手之劳。

因为委托人显得相当焦急，他也就没有多想，只是到了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

“冷静……金井千岁，现在只能靠你自己，想想那个家伙，他会怎么做。”

千岁不禁想起那个和他一同工作的同僚，在心里默默回忆他平时做起事来的样子。

如果想要继续委托的话，也就意味着要在这里救下这只巨鲸兽。

将水母兽一点点拔除，对他那三两只数码兽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直接攻击巨鲸兽的身体，两者恐怕会被共同消灭吧？

而更关键的是……

“甲龙兽！快走！原路返回！”

“怎么……？”

玲亚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

“记得天空中那些灰色的球状物么？那不是什么装饰品。”

“……”

像是想到了什么，玲亚的脸色紧跟着一片惨白。

“进入这里的时候就被盯上了，整个空间里遍布着它们的耳目，现在看来，那时不时现身的哈哈兽，目的只是用来测试我们的反抗程度。”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天空中的灰色装饰物纷纷显露出本来面目，巨大的眼球来回转动着，轻柔的身体却子弹般飞射过来。

“现在才动手，是为了诱敌深入吧？避免猎物距离出口太近从而有逃脱的机会，很高的智慧与团队性。”

他们早就是水母兽的猎物了，可笑的是刚刚还想着要对巨鲸兽施以援手。

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只有逃跑，拼命地逃，哪怕是那个人在这里，也肯定只会有这一种考虑。

如此想着的千岁突然觉得腰间一轻。

有什么东西脱落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急忙回头，女孩已经不在身后，数十只水母兽拉扯着玲亚的衣服与发丝，这个数量带来的漂浮力足以将她的身体悬在半空中。

其中一只从背后抓住了她的颈项，喉咙被死死地捏紧了，也是因此，没办法发生相应的呼喊声。

现在该舍弃她……对吧？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千岁。

舍弃她，还有逃跑的机会。这不过是个普通人的化身，破坏了也没什么，不会真的死人。但千岁的化身一旦破坏，Digivice里的事物也会跟着消失，辛苦培育的数码兽也不复存在了，他身为骇客的一切，都将从0开始。

千岁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迟疑些什么？要怎样做，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

“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抛弃女孩子，这和我的人生理想严重不符……况且，也不能给那家伙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吧？”

甲龙兽停滞下来，但它的身体不方便做太过精细的动作。好在还有千岁自己，这个运动能力并不出众，但依旧算得上有力的成年男性化身。

能赢！面对的只是幼年期。

千岁飞扑上去，将玲亚扑倒在甲龙兽的脊背后方，手忙脚乱地将水母兽从那副身体上一一驱逐出去。

女孩终于获救，千岁体贴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但与此同时，也已经错过了唯一的逃跑时机。

密密麻麻的水母兽遮天蔽日地侵袭过来，那是能将他们在一瞬间撕碎的数量，巨鲸兽遭到的对待，很快就要同等地降临在两人的身上了。

“该死……说起来，和委托人一起失去化身，这依旧是个烂摊子吧？只不过比起独自逃跑显得更有责任感了。”

千岁甚至在想，它们吃自己的时候会从哪里开始？要是一口毙命就好了，可如果是从四肢渐渐吃向身体中心……虽说化身不会觉得痛苦，但耳边听着自己肉体被咀嚼的声音，想想也是很不好的体验。

认命似地闭合双眼，同时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三秒时间足够水母兽群近身，但是意外的，耳边却没有传来任何异样的声响。

疑惑地抬起眼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玲亚那同样困惑的神情。目光所指是那个将两人一兽几乎完全包裹起来的巨大黑影。

那是对翅膀，有什么东西张开了翅膀，因此才能守护的这么全面。

从翅膀露出的缝隙间能看到些许状况——水母兽宛若灯蛾扑火，齐刷刷地从空中坠落，在地面上发出有些滑稽的“噗叽”声。

“看来赶上了，这么说来，事先把url发给他一份，果然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做法。”

像是猜到了来者的身份，千岁长长地松了口气，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如噩梦般的水母兽群似乎也随着黑影的到来而不值一提了。

“是谁？”

玲亚呆呆地望着那逐渐站立起身，因此让人看得清它身体每一处关节的庞大黑影。

青灰色挺拔的躯干，野兽般长满尖刺的甲爪，以及缓缓张开的那对边缘异常锋利的巨翼，它的真实面目就像仅存在于神话中、为世界招致灾厄的梦幻生物——龙，口中喷吐着灼热的气浪，周遭的温度似乎也随之升高了起来。

“给你介绍一下。”千岁在甲龙兽头顶站起身，在四面环敌的情况下，这个动作显然相当危险，但他似乎完全无所顾忌。

“多路战龙兽，以及……”喜欢嬉笑的千岁语气里少见地带上了一分自豪。

玲亚这才发现龙的肩膀上有人站在那儿。

“hudie的领队，天泽圭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