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hudie

池袋东口区。

如果说池袋是个巨大的商业中心的话，那么相比于更侧重文化的西口区，东口区则称得上是“中心的中心”了。这一点从那排列如鱼骨般紧密的店铺中能完美地体现出来。

繁华的证明却并不让玲亚感到高兴，因为她正在搭计程车，转换的色彩让她抑制不住地头晕，她想自己大概是晕车了。说起来，为了保护还算可观的身材，午饭那一餐确实没有摄入多少食物。

“怎么，明明快要到了啊。”

像是从后视镜里发现了她的样子，前排的男人半侧过身，嘴里叼着根细细的烟卷。

“原来如此，所谓 ‘东京都的女大学生’ ，在活力层面上还比不过老家伙。”

“老家伙”指的是他自己。他确实年纪不小了，说话时会牵扯到脸上的褶皱，腮部一鼓一鼓的，让玲亚想起刚刚路过的站台前，那尊石雕的猫头鹰。

玲亚懒得去和他解释些什么，但这个男人可能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年轻人要多多锻炼身体……”

“不要老想着减肥之类的，丑的人瘦下去还是很丑……”

……

“够了！”

在不甚愉快的争吵中，有些愤懑的老男人不再说话了。车轮的速度逐渐缓慢，最后完全停滞于红绿灯前，老男人摇下车窗，黄色烟蒂以一个堪称完美的抛物线滑进垃圾桶，信手拈来的样子让玲亚愣了愣。

何等熟练。

这样的家伙真的靠谱么？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那个身着墨绿色的长风衣，头戴针织鸭舌帽的佝偻背影，刚刚吞吐完烟圈的嘴里时不时地哼出几句老歌来。

虽说是听说过“新宿猎狮”的名头啦……

老男人名叫又吉五郎，是个享誉盛名的传奇刑警，这个名字现在或许还刻在一些不法分子的飞镖盘上，即使他实际上已经在拿退休金了。

玲亚是在警署门口碰上他的，在猫头鹰的尾羽处，当她上报的案件被以“无理取闹”为由拒之门外的时候。

又吉五郎风尘仆仆地靠近她的身前，模样像头袖珍版的棕熊。

“有什么困难吗？我曾经是刑警。”

手足无措的玲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被拒之门外也可以理解，虽说有些难以开口，但这种事并非是警方能解决的。不过，我倒是可以替你推荐一下 ‘能解决问题的人’ ，只是要事先准备好报酬喔。”

……

把事情托付给他，真不知是对是错。

玲亚看向车窗外，她听出又吉五郎嘴里哼的是《爱情白皮书》的主题曲“ture love”，很符合他年龄的歌曲，这就是所谓老男人的浪漫了。

计程车终于停在了某处街边，刚刚翻新过的柏油马路上。

玲亚这才发觉，自己的晕车症状似乎减轻了许多，算算时间的话，刚刚好是从又吉五郎和她交流的那一刻开始。

难道说，他和自己拌嘴，目的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她觉得好受些？

这、这家伙……

目的地是一家网络咖啡厅。

朴实无华，这是玲亚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没有什么特殊装潢，也没有宣传标语，蓝白相间的店牌中央写有大大的hudie标识，一边是有些随意的卡通图案。看起来很干净，但应该使用很多年了，那份陈旧肉眼可见。

“就是这里么，知名骇客组织的大本营？”

她有些惊讶，虽说没觉得会是雕栏玉砌，但在她的设想中，总归是要在一家高层写字楼的办公室里，一群身穿整齐制服、训练有素的精英微微躬身，冲她彬彬有礼地说“小姐请”。

不过这并不是坏事，至少能让普通人的玲亚不会觉得拘谨。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灰白的楼梯口，推开不加修饰的玻璃大门。

“欢迎。”

咖啡厅前台，漂亮的短发小姐冲两人微笑致意。

又吉五郎微微点头，随即迈开如风的步子，前进的同时目光四处打量着，闲庭信步的样子像是走在自家的廊道里。

玲亚好奇地打量四周。遗憾的是，她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环境算得上静谧，客人不怎么多，内置咖啡厅是很常见的那种。唯一能给她深刻印象的，大概是那还算清新的味道。

很快，又吉五郎在角落里找到了目标，粗糙的手掌狠击在那人的肩膀上，把他拍了个趔趄。

“过得怎么样？”

丝毫不见外的语气，仿佛在问候家里的晚辈。

“要是你再用力一些，可能就过得很不好了。”

那是个让人觉得很干净的男人，金发利落地垂在额头两侧，像是每天都有在打理。算得上清秀的脸庞加上稍显尖细的眉目，玲亚着实有被惊艳到的感觉，虽说那副呲牙咧嘴的怪异表情有那么些煞风景。

hudie的知名骇客，金井千岁。

“怎么只有你在，那家伙人呢？”

“接委托去了，大概快要回来了吧。”千岁从隔壁的方桌下为他抽了张电脑椅。“你也知道的，龙司走了之后，我们人手一直不大够。”

“喔，不打算招一些新成员啊。”

“不了，如今骇客不比以往。”

拉出第二张椅子的同时，他冲玲亚伸出手来。

“这位小姐就是委托人吧？”

“唔、嗯……”

老实说，和这样看上去阳光十足的男人握手，还是有一点紧张的。

“单身吧？”千岁突兀地说。

“咦？”

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玲亚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巧，我也在不久前和女朋友分手了呢。”

紧张感消失无踪，不如说还带上了一点嫌弃。

“到此为止千岁，好歹是我介绍来的人。”

又吉五郎把脸藏在帽檐下，大概是觉得有些丢脸吧。

“我了解，是得知布告栏里的委托未必会被及时接下，为了尽早解决问题，特意拜托又吉警官找到这里来的是吧？”千岁微笑着。“那么，可以说出您的委托内容了。”

玲亚不确定地看向又吉五郎，后者冲她点了点头。

“是这几天发生的事。”玲亚深深吸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每到深夜的时候，我总会听到奇怪的声音——救救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能看到身体的轻微颤抖。

“然后，就在昨晚，我在房间里看到了巨大的鱼鳍，只出现了那么一瞬间，但我确定没有看错，深蓝色的，边缘锋利得像刀子。”

“所以委托内容是希望消除这些异象了，原来如此。”

“不。”

玲亚盯着千岁，眼神里说不出的认真。

“我希望你能救下他，那个声音的主人，他一定在某个地方存在着，需要人的帮助！”

掷地有声的话语，很难相信是出自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口中。

千岁凝视着她，回想起刚刚那副发抖的模样，那就像某种啮齿类动物，现在却壮着胆子在人类面前昂首挺胸。

“怎么了？”

“我对善良的姑娘最没有抵抗力了。”千岁失笑。“虽说爱管闲事不是什么好习惯。姑且容我提出一些问题。酒井小姐最近是否有接近过什么特殊地点？身上有哪些电子设备？”

“特殊，中野地下水算么？身上的话，只有手机……”

看到千岁那略显狐疑的表情，玲亚连忙解释。

“因为听说那儿有都市传说，所以我才……”

千岁善意地笑了笑，脸上能看到些许自信。

“这么快就有头绪了？”又吉五郎说着，点起了口袋里的香烟。

千岁点头，同时指了指店内墙壁上的无烟标志。

“难怪你这生意不红火。”

掐断烟杆的老烟鬼忍不住在嘴边发着牢骚。

手机和电脑通过接口处连接在一起，略显干瘦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虽说有着适中的身高，但千岁要比同龄男性显得瘦削不少，坐在电脑前时，腰部仿佛压弯的竹子。

“是数码兽？”

又吉五郎问。

千岁没有回应，而是看了看玲亚，后者的神色中能看到些许惊慌。

“数码兽”的确是个能令普通人闻风色变的词汇。

“别担心。”千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柔些。“你是委托人，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交给hudie就好了。”

这副说辞多少让她安心了些。

有些人就是那样，平时看上去不怎么靠谱，但真遇上什么事的时候，却往往是最令人安心的那个。

“搞定！”

千岁笑着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虽说不是什么复杂的工作，但如果追求速率的话，疲惫也还是难免的。

“接下来登入就可以了。”

“？？”

“简单来说的话，源头在于透过手机误入网络内的数码兽，刚刚的行为是在解析内部的url，登入之后才能从实质上解决问题。”

千岁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委托人有知道事件原委的权利与必要，即便是他也有着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那么……”

玲亚的嘴唇微张了张，马上闭合，又再度张开。

欲言又止写在脸上。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可以一起去吗？”

“这个……”

“还是算了，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又吉五郎抢在千岁之前回答。“数码兽是富有攻击性的网络程式，虽说在EDEN内部不会损伤身体，但精神层面的东西没人说得清。况且，可能的账号受损也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威严的声音似乎不容反对。

的确，老刑警的每一句话都是不争的事实。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可能是因为她才是那个家伙真正的求救对象吧？哪怕他们没见过面，哪怕她找了帮手。

“喂喂，刑警先生太严格啦。带上她也没有什么，不是还有我在吗？”

千岁冲她眨了眨眼。

那突然让她觉得，骇客这职业，和她想象中似乎有着些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