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不存在的新干线

女孩们走出酒吧，这地方稍有些偏僻，四下里已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约莫看得到几点灯火。

“一玩起来就这个点了啊。”女孩A说，她接连回头看向酒吧大门，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

“好了，明天还要上学。”女孩B接茬。

“快、快走吧，这么黑……”女孩C躲在女孩B身后，眼神左右闪动着，表情里说不出的恐惧。

“怕什么啊，大晚上的还能冒出只鬼来把你吃掉不成？”女孩A满脸鄙夷，她皮肤黝黑，头发是波浪小卷，一副正统的辣妹形象，这次酒吧夜行就是她提出来的。“我们要怎么回家呢，这附近好像很少计程车哎。”

“我查了班次，有末班新干线。”女孩B淡定地说着，在这个小团体里，她担当大姐的职务，照顾着两个性情相反的妹妹。

“末班……不会是幽灵列车什么的吧……”女孩C嘴唇发颤。

“害怕就把你自己丢在这里咯。”

“别、别啊！”

……

“就是这儿了，时间刚刚好。”女孩B看了眼手表。

“来了来了，这么快的么。”电车停滞在站台前，其中能看到不少交错的人影，女孩A一马当先地走了上去。

“别担心，幽灵列车都是没有司机的吧？”女孩B拉着女孩C的手，紧跟着迈步到电车的首节。“你看你看，那个司机他不是……”

“是什么？我、我看不见啦。”

女孩B的身体突然僵直住了，然后猛地后靠，把女孩C硬生生地挤了下去，车门随之关闭。

“好痛！你干嘛？”女孩C揉着摔得不轻的臀部，望向车门。却只看到了女孩B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脸庞，以及那翕动着在说些什么的嘴唇。

虽然听不清声音，但她读出了那两个字。

“快。逃。”

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捏住了女孩B的身体，将她拖向电车深处……

女孩C呆滞地站在原地，随着电车和她擦身而过，能看到眼里含泪的女孩A拼命用头撞击着后车门的玻璃。

“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缕阳光打在屋子里的时候，圭佑已经起床有一阵子了。

他也不是每天都住在店里——那个挂着“vip”门牌的房间隔壁，偶尔也会回家里看看，打扫一下卫生之类的。

他不是很喜欢住在家里，原因大概是太空旷了，偌大的公寓只住了他自己。父母在他上高中之前就远赴美国，把他单独留在日本上学，这套公寓是那时留下的唯一物品。

虽然为了便于工作，他在hudie的储物间里安了张床，但那里总归不能长住。网络咖啡厅的生活设施相当有限，只能吃速食已经很难接受了，没办法洗澡更是重大问题，所以他会隔上几天就回家一次，就像曾经的某个人那样。

早饭结束，他简单地收拾好房间，穿上印有银色蝴蝶标志的长外套，抖了抖似乎沾了灰的袖口。

临出门前，他特意看了眼电脑桌，像是在用目光和什么人道别。

那张电脑桌的正中央，放了个近半人高的白鲸玩偶。

他家离hudie不算远，大概有公交车几站地的距离，他有辆自行车，但他更习惯用走的。时间充裕的话，他会绕点路，经过那个不怎么大的街边公园，微风会裹挟着柳树叶、隔着漆黑的铁栅栏擦过他的耳畔，这会给他带来一阵子的好心情。

当然，这也只能持续到他进入hudie之前。

“分明是千岁不对吧？”

女孩指着地面大吼，那里打碎了只瓷白的杯子，周围则洒满了咖啡。

嗯，咖啡一圈一圈的纹路挺好看的，就像是梵高刚刚在这里即兴创作过……好吧，圭佑知道这样的自我安慰有点勉强。

她是几天前新来的网管酒井玲亚，此刻正面对着吧台，凶神恶煞的面相看上去绝不好惹。

“酒井小姐，如果一次两次的话的确可能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但这是你这三天打碎的第七只杯子了……”

她对面的男人名叫金井千岁，是hudie的知名骇客，自带一副帅脸和油腔滑调的舌头。

这是第几次了？

圭佑在心里默数，不止是玲亚打碎杯子的次数，还有两人大呼小叫的争吵回数。

“是我打碎的没错，但那明明是你从背后叫我才……”

“在你们争论出结果之前。”

圭佑觉得自己该插手了，不能让这种肥皂剧继续发展下去，网络咖啡厅应该保有一个安静恬淡的环境。

“谁能先把地板收拾好？”

“吓……”

玲亚似乎被突然出现的圭佑吓了一跳，扭转身子的同时，手肘处意外碰到了吧台，又一个杯子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不规则的几片，咖啡的轨迹在地面上形成两条斜斜的长线。

一圈一圈的样子是梵高，那么这种拉成直线的，大概就是高更了吧。

圭佑捂着脸。他开始想象，若是自己稍微休息个几天，店里会是怎样一副鸡犬不宁的场景？

坐在电脑桌前，就像往常那样打开布告栏。hudie几乎每天都会有委托，今天也不例外。

电子邮件上写着委托人的名字——来自骇客组织“兔笼”的川久纪美子，内容是帮忙寻找她们的领队“叶山咲”。

“我和委托人联系过了。”千岁靠在他座位的一旁，一边狠咬了一口手上的小笼包，那是他在隔壁店买来的早餐。千岁喜欢像这样吃早餐店里的食物，但他拒绝hudie店内的速食，为此圭佑还常常叹气，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信息相当少，人最后一次出现在新宿，算是比较棘手的事件，毕竟兔笼作为骇客组织的名气摆在那里，竟然到了要委托我们帮忙的地步。失踪的那个叶山咲我也见过，在骇客里算得上一流。”

圭佑点点头，替他递上一张餐巾纸。

“委托先搁置好了，打探一下情报再说。”

包括hudie在内，所有骇客组织都要保证委托的完成率，因此对于情报有限、难度又明显偏高的委托，一般都会选择先行调查。当然即便如此，接下委托的概率依旧很高，因为除了完成率外，委托的总数量、高难度委托的完成数量也同样是影响风评的重要因素。

两人的交流到此为止，随即便各自忙于手头上的工作，对圭佑来说是查询网络资讯，千岁的话则是直接登入eden。没有细致到分配任务或是约定时间，那是因为三年共事培养出足够高的默契，让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下午。

在专心于工作的时候，时间的流速快得惊人。

“几乎可以确认的是，这和新宿的都市传说‘幽灵列车’事件有关，人口密集的东京都每天都会有人失踪，但最近似乎多集中发生于新宿，叶山咲刚好在新宿失踪，很难说和这件事没有一点关联。”

千岁是hudie的眼睛，论打探情报的手段与准确性，整个骇客界也不见得有几个人比得上他。而即便如此，这次却依旧花费了这么长时间，那只有两种可能，事件规模过小或过大，圭佑相信应该是后者。

“幽灵列车，即在特定的时间点，搭上某一列电车就会通往另一个世界。在莫斯科曾有过与之接近的‘幽灵火车’的记载，铁路上的人称之为‘URO’，意为‘铁轨上的不明之物’。某列火车在某一时间段出现，并在转瞬间消失，期间搭上车的人全都一去不复返。而针对新宿发生的事件，大家称之为——不存在的新干线，就好像有一条本不该存在于世的电车在那里载客那样……”

“警方怎么说？”圭佑一边浏览着集二人之力整理出的材料，一边对千岁说起自己的想法。

人口失踪不是件小事，尤其是集中在某个地点的大量失踪，警方应该接到了很多报案才对，他们手里也肯定掌握着更准备的信息。

他会这样问千岁，是觉得千岁也会想到这一点，甚至已经和警方取得过联系，毕竟即便又吉刑警退休了，他们在警署也还算有其他熟人在。

“我向伊达警官打听过了，她传了一段视频给我。”

千岁从口袋里掏出U盘。在他忙于操作的时候，一碟温热的摩卡端到了电脑桌前，放在圭佑左手边的位置，刻意地和千岁的身子错开了。

那只端咖啡的手腕来自玲亚，微笑的样子看上去格外体贴。

“嗯……谢谢。”

圭佑其实不是很习惯这种事，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他才是跑腿的那个，不过倒也不至于因此拒绝这一番好意。

“我的那份呢？辛苦了一整天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嗅着那颇浓的巧克力味，千岁在嘴边不满地抗议着。

“打碎杯子要别人背锅，现在倒是好意思要咖啡呢。”

玲亚小声揶揄着，语气里带着股报复般的自得。

“淑女可是不会记仇的喔。”

千岁有些无奈地回应。玲亚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在电脑屏幕的正中央，有些模糊的视频文件缓缓运转了起来。

那是三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她们各自在站台前等电车。转眼间屏幕上呈现出大量雪花，画面一转，其中两个女孩消失不见，只看到余下的女孩大叫着奔离车站的镜头。

“这是新宿某条新干线的监控录像，其中两个女孩已经确认失踪，第三个女孩报了案，内容和传说中‘不存在的新干线’一般无二，但案件被搁置了。警方调查过，在那个时间段并没有新干线经过，事后也曾派出大量警力蹲守，但都一无所获。所以他们认为，是两名同伴的失踪、再加上最近都市传说的愈演愈烈，导致女孩做出了某种臆想。”

“没那么简单，屏幕里的雪花……那是被数码波干扰了吧？”圭佑说。

“我也这么想。”千岁点头，神色里有些凝重。“所以要怎么做？虽说集中在新宿，但根据警署的备案来看，每次电车出现的具体地点都不太一样，似乎没有什么规律性可言。”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找不到目标，我们有力也无处使，至于兔笼的那件委托，稍候我会去向委托人致歉。”

“嗯？这样好吗？我们可……”

“不必刻意去接做不到的委托。”

圭佑摇了摇头，像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端起温度刚刚好的咖啡，轻抿了一小口。

“味道不错，你也该尝尝，去和玲亚说一声如何？”

千岁苦着脸，他没开口，但圭佑能读出“饶了我吧，我可不敢使唤她”的意思，这让他觉得有些好笑，肥皂剧这东西也的确有它的存在价值。

“既然是这样的话，今天我可以早点下班了吧？啊啊，晚上还有个约呢！越来越怀念当初的打工小姐了。”

发着牢骚的同时，千岁微抻着懒腰，漫步到前台的位置。虽说委托最终没能接下，但他一整天的辛苦也并未白费，起码起到了帮hudie甄别的作用，决定权在领队手上，他也没什么好质疑的。三年来，无数次的事实证明了圭佑判断的准确性，他说这样那就是这样了。

这样想的千岁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微微失神。

前台装点得还算不错，墙壁上的装饰不算有品味，但看了足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棕色的木质柜台能感受到满满的厚重感，想来也不是太过廉价的材料，连花瓶都应用了插花的艺术，这杰作出自咖啡厅里手巧的千木良小姐。

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却是那个看上去有些突兀的瓷白杯子，千岁甚至为此忽略了背后圭佑的那句“早退是不允许的”。

那是杯冰拿铁，颜色分成好看的黑白两层，杯子边缘处则贴了张长长的字条。

“我当然是淑女！”

字条末尾大大的感叹号异常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