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背后的真相

07真相背后的真相

银色长尾末端有着像枪尖一般的锋利凸起，那比起男孩的四肢更加粗壮，刺入身体的时候，将他的整条脊椎挤压成了碎片。

如果有人在旁看到这一幕的话，大概会惊讶莫名吧。不是因为那只痛下杀手的数码兽、或者它身后下达命令的蓝衣骇客，而是男孩那被贯穿的身体。

没有一丝血液流出，就像个被刀子刺穿的布娃娃，只是胸口处却并非塞了棉花，隐约听得到金属摩擦的声音，人类外壳下似乎包裹着机械化的躯体。

“我发现空间秘密的同时才肯现出真面目么？”

男孩的手中正握着一柄和他体型极其不符的黑色镰刀，能量态构成的刀刃散发出诡异的红色光芒，像是沾染了无数人类的血液。

镰刀直直地指向前方，圭佑的动作要是再慢上一点，被刺穿的人大概就要换成他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圭佑直视着男孩那逐渐开始变化的身体。“火车头兽没有任何攻击手段，而车厢内部又并未完全密封，那么……车上的人在误入之后又为什么无法逃走？”

“唯一的解释是，攻击他们的对象一直都在车里，而这里尚且存在意识的生命，只有你和我。”

其实最开始令他感到违和的是男孩的态度——面对可能是一车尸体的恐怖景象，成年人也毫无疑问会腿脚发软，男孩却镇定得有些过分了。他想或许这只数码兽依旧处在学习人类行为的过程中，但对于模仿来说，镇定自若可能并不是个加分项。

说起来，夜半出现在无人街头的男孩，本身就已经相当值得怀疑了。

“叶山咲”恐怕就是这样栽了跟头，被那软弱的外表蒙蔽，在关键时刻掉以轻心而后遭到背刺。

骇客的工作远比普通人想象中要凶险，容不得一点疏忽，即便是资深骇客天泽圭佑，差一点也就要成为这些蜡像中的一员了。

真到了那时候，谁又能来救他呢？

男孩的双眼逐渐凹陷下去，最后只余下两个漆黑的孔洞，其他部位的血肉则像是被孔洞吸收了一般，显现出泛着金属光泽的漆黑骨骼，身体也随之涨大了数圈。

那是身披黑色斗篷、全身由骨骼组成的黑暗躯壳。

“金属幻影兽……！”

那副死神般可憎的面孔让圭佑瞳孔微缩。

他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一般来说，数码兽的生命力虽然较为顽强，但依旧是有要害存在的。而对于人形数码兽而言，胸腔被破坏几乎宣告着生命结束。

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本就以亡者的身躯进行改造的金属幻影兽。

此刻多路战龙兽虽说刺穿了它的身体、连带着胸口处的红色晶体，却并未造成一击致死的效果，那破碎殆尽的肋骨甚至将它的尾刺卡在了自己的胸腔中。

多路战龙兽的体型过于高大，在这个轨道空间内不得不佝偻着身体，双爪还紧抓着车厢，再加上尾巴被钳制住，这些因素使它出现了一瞬间的动弹不得。

这一瞬间足以左右很多事情的走向。

金属幻影兽右手的血色镰刀僵硬地挥舞了起来，那是它的必杀技「灵魂猎杀」。

圭佑不担心自保问题，他身前有多路战龙兽这道屏障，即便是那份在完全体中算得上优秀的攻击力，也不可能刺穿多路战龙兽的外壳……但是车厢内的其他人呢？

大意了。

这是他个人的失误，原因在于抢占了先手便认为能一击制敌。甚至细细思考的话，他早在来这儿之前的决策就是错误的，明知道可能在空间大小有限的范围内战斗，却带了多路战龙兽这种大体型的数码兽……不，他当时就不该只带这一只来 ，说到底是他对自己的应变能力过于自信，而没考虑到可能发生的多种情况。

他很少犯错，因此每一次错误都很致命。

金属幻影兽的身体被摆动起来的长尾搅成了两段，多路战龙兽是以肉搏战著称的究极体，只靠肢体的摆动消灭完全体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比起自身的特性来说，金属幻影兽没有立即死亡是有一丝运气成分在内的。

而在同一时间，镰刀也斜抛了出去，目标正如圭佑想的那样，是在它身后，车厢内依旧浑浑噩噩的乘客们。

果然这么做了。哪怕在即将战死时，这只数码兽也做得出这种冷静的判断吗？

同样是生命，数码兽和人类是有很大差异的。

人类的话，死了就是死了，虽说“投胎转世”的说法流传得很广，但即便在这个肉体和精神甚至可以分割开的世界，这也依旧是没办法得到证实的。

而按照圭佑获取到的情报来看，数码兽死亡后会转化为“蛋”的形式，那更接近于数据破碎后在另一个世界的重新组合，本身的存在会被保留，失去的只是记忆以及为了进化而积累的额外数据。

就像游戏中100级的角色被击杀后等级归0，虽说这也是在让对方长久时间的努力功亏一篑，但战斗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至于因此产生过高的负罪感。

真要说起来的话，数码兽的死亡才更接近通常意义上的转世。

而现在的他该怎么面对或许还生还着的人类乘客们？

“嘶”的声音环绕在耳边。

那种感觉像是身边有条细长的蛇，但比起蛇类吐信子的威吓声来说，更像是蜿蜒爬行时腹部摩擦地面的声音。

圭佑感觉视野被无边的白色完全充斥了，蛇的真正面目是横向重叠在一起的白色布条，它先一步将金属幻影兽的周遭空间完全填塞住了，就像几堵凭空出现的厚实墙壁。

脱手的黑色镰刀在墙壁上留下浅浅的凹陷，最后无力下坠，光芒形成的刃面在一瞬间消失，那柄原本将沾染鲜血的凶器在落到地面之前就碎成片片数据，同时消失的还有金属幻影兽的骷髅尸体。

“……布条？”

“那是灯神兽的头巾。”

白布四散，露出了一人一兽的身影。

上身穿了淡黄的运动衫，下身则是偏深色的牛仔长裤，脸庞稍显青涩，却透露出相当成熟的身材曲线，按照千岁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所谓90分的高段位女孩。

顺带一提，他给玲亚的分数是55，有25分扣在了性格上。

她是圭佑的委托目标，也是蜡像馆里的残次品，兔笼的领队叶山咲。

在她身后直立着肌肉夸张的壮汉，草地颜色的身躯附着华贵的金色装饰品，下半身没有脚，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烟雾，末尾连接着闪烁金芒的油灯，白色布条则是它用来裹头的头巾，那副印度人的长相，可以很容易地联想到某个神话里的著名人物。

“我记得这身衣服，是hudie的领队天泽圭佑吧？我们在EDEN应该有见过面。”

很遗憾圭佑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成为骇客后他出入EDEN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对于只打过照面的家伙很难都认得清。

不过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对方也没记住他的长相吧？嗯，她的原因肯定和自己是相同的，应该不可能是因为大众脸之类无聊的事情……

“不记得也不要紧，是我的同伴委托你过来的吧？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

叶山咲的语气听上去相当诚恳，她的脸庞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来，但在那副纸张般惨白的脸色下，却怎么看都有点凄苦。

圭佑摇了摇头，他多少觉得受之有愧，如果没有她的帮助的话，车厢里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景象。完全体随手的攻击也不是人类的肉体构造能抵挡住的。

不过比起纠结这种事，他更好奇叶山咲现在的状态，她是怎么行动的？

随着金属幻影兽的死亡吗，这不合理，因为「灵魂猎杀」发动在它死亡之前，时间上不可能来得及。

金属幻影兽对他们做了什么？深度睡眠、亦或是散布了幻觉之类的东西？这两种可能性都很小，因为如果从失去意识的状态中刚刚醒来的话，是没办法瞬间对局势做出最正确判断的。

圭佑看了看那个疲惫的女孩。她应该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无法行动罢了，所以她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甚至随时准备好数码兽用以支援。

按照委托内容来看，叶山咲的失踪至少也持续了三天以上，倘若她是在三天前就被固定在这个座位上的话，现在还保有这种程度的意识和判断力，这份坚强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算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叶山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不至于随时倒下去。”

叶山咲回答，尾句里藏着一点说不出的意味，但圭佑似乎完全没察觉到。

她清楚圭佑在意的是更详细的情报，于是继续说。

“车厢内的人都被施以必杀技「墓穴悲鸣」，那种感觉就像是灵魂被抽离，悬浮在头顶，身体不会由于无法眨眼、甚至呼吸而产生异样，但对精神来说却是不小的负荷。”

“那么在这期间，是否有观察到什么异样呢？”

女孩摇头否认，语气里夹杂着无奈。

“我能察觉到的只有这辆电车和金属幻影兽，出于视角有限的原因，车窗外的情形是无从得知的。”

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不，应该说得到了一半。

圭佑开始在这片空间内输入电脑程式，那是骇客脱离电脑空间的常见手段，虽说不能应用于EDEN做成“传送门”之类的装置，但仅靠这个技术也已经能省去很多麻烦了。

很快，火车头兽的身体外侧出现了类似大门的设置，从中映照出人类世界里那静谧的城市，街心的路灯照出点点微光，原本透着股森冷的场景现在却显得有些温柔。

就像在地狱走上一遭的人类，回到人界之后，哪怕见到平时讨厌的人也会倍感亲切。

“从这里带着其他人离开就是了，这对灯神兽来说应该不困难。”圭佑对着她说。

“你不和我们一起？”

咲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没什么表情的家伙。有究极体的灯神兽在，一次性将所有人运送离开也是很简单的事，但她实在无法理解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物。

“不了，我还有些事。”

圭佑回复得相当轻描淡写。

迟疑了数秒钟，咲点头表示同意，虽说有些好奇，但她不是不通事理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像她和圭佑这种特殊的骇客。他们算是初次见面，自己更是被救下的那个，问东问西难免不太合适。

“制造者已经死亡，这个空间维系不了多长时间，你自己小心。”

基本的提醒与关心还是有必要的。

灯神兽那长度不知几何的头巾瀑布般平铺开，一点一点，粽子般裹挟着公车内的乘客，从宽敞的“大门”处跳了出去。

排在末尾离开的是叶山咲自己，她凝视着圭佑的背影，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电脑空间内已经失去了其他人的踪迹，“大门”逐渐收缩闭合。圭佑握住车门的扶手，踩着车窗凸出的边缘，轻快地翻身到了火车顶部，凝视着因为深邃而显得漆黑的通道，铁轨一眼望不到头。

“事情还没有结束。”

他从火车头兽的身体上一跃而下，早就等在那里的多路战龙兽牢牢地接住了他的身体，向那无法看清的、不知有什么等待在前方的深处疾驰。

“这里到处是可供火车头兽行驶的轨道，范围几乎囊括大半个新宿。这种复杂而广阔的电脑空间……不可能是一个完全体能制造出来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令人类失去抵抗能力，目的是什么？他们能用来做什么？它又是怎么知道外界状况并寻找孤身的人类、甚至事先规避警方的？”

叶山咲的状态不算好，他知道让她自己带着其他人离开可能会遇见危险，但比起他即将面对的东西——事件的真相与那或许守候在某处的敌人，却还是要安全多了。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铁轨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