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晓光破暗。
白帼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当真是没有一丝架子,“念安?”,四周都不见念安的身影。
楼阁下,旅客们都在开始食用早膳,热闹非凡。
到了后堂,水池边有一少年正坐着擦拭着自己的宝剑。水池里的水映衬着他半边容貌柔和。
“你好?”白帼轻轻发问。
“嗯?是你?”萧聆有些讶异,随即又皱眉,杏眼里有些厌恶。
这点情绪变化当然被白帼给洞察了,他有些气愤,“干什么?你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萧聆耸耸肩,“只是单纯觉得对着陌生人随意调戏,有些恶心罢了。”
“我,我何时调戏你了?”白帼开始有些困惑,到最后狠狠的笑着,这笑容,竟让人看出了些杀意。
“你不还投怀送抱了吗。”萧聆嘲讽道。
未等他话毕,白帼就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的天哪,投怀送抱?这位大哥,你是不是有点理解意思残缺?我那只不过是撞到了你而已呀!”
“是么。”
“是——”白帼有些忍无可忍了,羞耻心已经被逼到临界点了。
萧聆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白帼,并不是很相信的转身准备走。
“唉,你等等。”白帼伸手就扯住了他的袖子。萧聆顿了顿,转过身来,这场面有点像负心汉甩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姑娘又追了上来一般。
白帼自知不对,连忙松了手。
“何事?”
“那个——你有看见跟我一起的那个……少年吗?”白帼有些窘迫。
“他今日似乎是到街上去了,你——不知道么?”
“我哪知道?你何时看见的?”白帼很无奈。
“早膳时,我见他并未食用就出去了。”萧聆微微侧首。望着远处的身影,“在下还有其他事,暂且告辞。”
“哎——”
念安缓缓走到白帼身前,将一个木匣子递给他。
那匣子十分精致,仿佛买椟还珠里面的那个木匣子一般。
白帼有些惊讶,这小子之前对自己冷冰冰的,突然送礼物,让人挺不好意思的。打开一看,白帼的笑容就凝在了脸上,木匣中静静躺着一只紫毫毛笔,黑中泛紫,木梁上玉制的卧梁静静的贴合在那。而底下夹着一张纸,上面凌厉的字迹写着:练。透露着写字的人的犀利。
白帼的字自是极好的,只是平日随意惯了,便是端正的正楷都没有,何论帝王之风,所以才搞这么一出千里传笔纸,只为催练字。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呢,并没有让白帼多失望,但他以为这是念安送给他的礼物,就如同满腔热火,突然被一盆凉水浇下,将白帼浇了个透心凉。
白帼稳住了情绪,将木匣收纳,转身入了房中。
念安手上紧握着一枚玉佩,那不过只是街边卖的一枚普通的玉佩,泛着幽幽的水光。念安淡淡的看着握在手中的玉佩,最后还是将它放在了木栏上。
在一个雕廊画栋的屋内,四处写着情报的纸飘散着。一个人坐在轮椅之上,一头黑发四散,近乎白的透明的皮肤显现病态,眼眶下一片紫青,眼神黝黑的近乎有些泛紫,透露着一股狠辣。一层白衣盖在他肩上,上面繁复错杂的花纹细致的让人眼花缭乱,由金丝缝制而成,金白相间。他玩弄着手中的两颗玉石,由碰撞再到拉开再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屋内,显得尤为清晰。
他那修长的手指将额前遮挡的碎发往后撩去,从淡薄的毫无血色的双唇中,微微的笑着,再到大笑,最后竟有些疯狂了,笑的令人不自在,引人发颤。好在他身旁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自言自语般的说“白帼,我亲爱的弟弟,你怎么又跑出来玩了呢?真是让人担心啊,不过你跟那个库尔德在一起倒是令我很不开心呢。”
屋内的灯火微暗,衬托着他的神情更加的疯狂。“三号。”
黑影闪过,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蒙着脸的人,跪着。“殿下有何吩咐。”
“带着带着你的小伙伴去见见我那可怜的弟弟吧。哦,对了,顺便送个礼物给他吧。不然我这做哥哥的,难得回来一趟,岂不是显得我对他缺少关心吗。”
眼前这个叫三号的人并没有什么情绪,应了一声之后又迅速消失了。
整个屋子阴沉沉的。
“哈欠——”白帼揉了揉鼻子,最近天气阴沉沉的,仿佛要落雨一般,只是这样的话,那他的江湖远游岂不是在陆地上不能下湖了吗?毕竟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坐船或者坐竹筏在湖上飘荡着,没有他人,那他还玩个什么劲儿呢。撇着眼前的宣纸,白帼在上面画了一幅小型地图,慢慢的做着计划。不管怎样他都得先玩够本再说。哪怕……可能会危险重重。
那天他看了念安的武功,其实也挺好的,而且基本都是他在出手,根本就没有念安出手的机会。
如今仿佛海晏河清,但这水底下却浑浊不堪。
风卷云舒,白帼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带给人一种风光霁月之感,令人如沐清风。任何和他待在一起的人都会觉得很愉悦,却又在无形之中有些威压。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白帼淡淡道,“若无武力,只凭一张嘴,怕是说上七七四十九天,也依旧会争执的没完,所以我最喜欢的就是能不动口尽量动手。”
“可以德服人,不是更好吗?”坐在他旁边闲着无聊的掌柜一手托着腮,一手拨着算盘好奇的问。
白帼撇了他一眼,“那还有军队有什么用?直接好好谈判一下,估计都能统一全国了呢,只凭一张嘴皮子,若无利益之关系,自然可以以德服人,但若涉及本身利益,又怎会只是嘴上动动便可行呢?世上聪明人很多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武力解决,看似野蛮,实则却也是解决方式中最好用的一种。”
掌柜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见此刻并没有多少客人,也放下手中的算盘,将一枚花生丢入口中,咀嚼片刻,发出一声谓叹。“凡尘俗世,我们深陷其中,却又不自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却有多清呢?”
白帼带赞赏的眼光看向他,将口中之语在嘴里淫润片刻,缓缓流出,“身上衣,口中食,世道变化无常,就像一年四季温度变化,自然灾害泛滥,灾殃成群,百姓衣不蔽体,食难所艰,贪官遍地,我们身在局中,又何以旁观呢。”
掌柜的轻叹,挥了挥手,将账本收起,眯着眼,那乌黑的眼珠反射着明亮的光,那是一种狡黠的目光。他已年入三十,便不如那些机灵古怪,像是狮子虎视眈眈的盯着猎物一般。
小二端来了一盘梅花糕,顿时香味四溢,扑鼻而来。
白帼掩着鼻挥了挥手,“又是花糕?”
“怎么,你不喜?”掌柜的扯出一抹讥讽的微笑。
白帼也不理他,缓缓说“我比较喜欢吃烤肉,嗯……还有烤鸡,烤鹅,羊肉,猪肉,还有烧鱼,我爱吃咸。甜食,只能算是配菜,上不得主食。”
掌柜的撇撇嘴,“你可真挑食。”
“人生在世,我既不是将军,上不了战场,也不是商铺救济良民,为国为民,我又不是书生,考取不了功名,为奸为臣,我不识忠奸,辨不清。只是一普通人,自是要以享乐为志,满足口腹之欲。”白帼抓起桌上的花生,就朝嘴里扔去。
“人生在世,唔——我从不做后悔之事。”
掌柜嗤笑一声,“人活在这世上便有贪嗔痴虐喜怒哀乐,爱别离,怨憎会。乞丐怨憎那些普通人能有温饱,普通人怨憎那些商人可以大富大贵,而那些商人们则怨憎当了官员的人可以对他们指手画脚。那些官员则怨憎比他们更高的官阶过得比他们好。如此反复下去。其实我很好奇当今皇上有没有怨憎过什么,期待过什么。”
白帼正准备抓下花生米的手僵了僵,回头扯着一脸笑容,声音恨恨道:“皇帝你也敢肖想?”
“这不是没听到吗。”掌柜的,手里拿着一块点心慢悠悠的品尝着。
白帼低头想了想,“其实如果可以,我想当一块石头。”
“嗯?”掌柜的朝他看去。
白帼揉了揉手腕,笑道:“做石头还挺好的,无病无痛,无悲无喜,不沾染尘俗,就是不能吃到好吃的。而且还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环游四周而不被限制……”
“你这想法挺特别的。”掌柜的挑了挑眉。
“你呢?你想做什么?”白帼笑着问道。
“我嘛,我就想着安安心心守着这店,将来是将来,即使你想怎样事实也不会跟着你怎样,所以我就想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行了。”
白帼抿了抿唇,眼眸低垂,蝶翼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毕竟我现在又不是一块石头。将来之事谁又可以乱判呢?我就想着到江湖看一看。”
“哈哈,年轻人,你还年轻呢,思想可不要如此古板无趣啊!”掌柜的摇着那可怜的木头椅子,那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不堪重负,下一秒就要崩塌似的。
白帼无奈的摇了摇头,“谁又说得清楚呢。”
“来一壶碧螺春。”
一道清秀的声音划过二人的对谈,闯入两人的耳中,如秋风般飒爽,令人陶醉愉悦。
“好勒,客官您稍等片刻——”掌柜腾的一下就站起来,木凳摇摇欲坠,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住它摇晃的身,“你在聊什么呢?”
白帼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我们在聊什么与你有何关系?”
萧聆侧身坐在座椅上,“好奇罢了,不过你跟谁都聊得来,这掌柜的都跟你一起嗑瓜子,吃花生,品花糕,真厉害。”
白帼捞过面前的一小碟花生米,用手护住它,不顾形象地嚷嚷道:“休想来蹭我的花生米,起一边去!”
见对方默默无言,白帼好奇的打量着他。
一身布衣,头发半垂半束,一双杏瞳泛着水光,眉头微皱,嘴唇微抿着,鼻子高挑,脖颈修长,水灵灵的,皮肤仿佛像雪做的似的,文文静静的,一副瘦弱之相,倒是书生般模样。
掌柜的端来了一壶碧螺春和茶杯,打哈哈的对白帼说:“我去招待客人了,你们慢慢聊,年轻人就要戒骄戒躁,不要动不动就发火,虽说以德服人你是不喜欢的,但是,毕竟你们同龄,还是稍微不要打架,我这店也不容易。要抵御外敌,发愤图强,为国家做贡献……”
那掌柜的一脸慈祥从他嘴里慢慢吐出的词句就像老妈子一般,令人头痛,萧聆是一脸面无无表情,白帼实在听不下去,出口打断道:“好——好——好,为国家贡献,我们要和谐相处可以了吧,你忙你的去吧。”
掌柜的见他实在是有些烦躁,便又劝诫的多说了几句话,才端着一个木撑盘走了。
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萧衿看着一脸不自然的白帼,白帼长得很俊俏,头发束起扎的一丝不苟,一只手遮着额头,修长又有力,衣着是雪白银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却又如此贪小便宜,爱惜钱财,看起来像个守财奴。随意挑衅他人,却在有时又发现他脸上似有似无的威严。他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似乎又能让人接受。
是富家子弟吗?不对,像此地应该不会养出这种守财奴的性格,对外面又如此好奇,而且对他人都可以随便聊起来,毕竟是个心大的家伙,所以他应该不会有那些世家子弟弯弯绕绕的心思,但也说不准是他藏的很深。
白帼嘴角抽搐,对面那位年轻人正狠命的盯着他,恨不得给他钉出个窟窿来,这人不说话什么意思啊?装冷酷吗?
“你想跟我聊什么?”半晌,白帼终于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的问道。
“聊人生。”萧衿还在研究白帼的身份,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想的,话一说出口,他才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白帼微微僵硬的下颚,神情恍惚,也不知应该在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子尴尬的情况了。
萧衿对白帼好奇,不管是他的性格让人觉得挺好玩的还是别的什么,白帼对这个长得好看的陌生人也十分好奇,虽然他的话语令人十分不悦,但在宫里倒是没什么人敢这么跟他说话,除了念安,那干巴巴的,不近人情的,连礼物都不送的新朋友,古板的家伙以外。结果人家这一句话直接给他整懵了。
两个人都处在懵懵的状态中,萧衿就在不经意间瞥见了白帼那宽大的袖子中一层又一层的小袖子,排列整齐井井有条排序上去,却在手腕部分缠着些许绷带。很隐蔽,如果不把袖子拉起来,旁人基本不会去发现。再仔细观察一下白帼的衣着,他虽然穿的宽大,并且人也浪荡不羁的样子,但是仔细一看他的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的穿着。
“这茶挺好的。”白帼尴尬的一会儿之后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寂寞。
萧衿垂了眸子,灯光打在他那鸦雀般的羽毛上,给他带来了一层光韵,他微微的赞同了一声。然后抬首问:“你那朋友怎么……样了?”
“念安?”白帼很奇怪,一个陌生人打听他干什么,就因为自己在找他,他就对自己找的人感兴趣?
“就你那天问我找的那个人。”萧衿不自然的向别处望去。
“你问他,他干嘛了?”白帼警惕的问。
萧衿视线落在了白帼身上停顿片刻,缓缓启唇:“他丢东西了,你们住一起,所以——”
话还没说完,白帼就猛的咳嗽打断道:“咳咳——你怎么知道他丢东西?还有什么我们住一起,我们先在是分间住!”
萧衿推过一杯茶,手指交叉,“你认识他。”
对面的咳嗽猛的止住,白帼惊诧的看向他,随后又好奇的问:“那他丢了什么东西啊?”他实在是很好奇,就念安那样的,看起来就不是丢东西的人,竟然会丢东西。
萧衿从袖袍中取出一枚玉佩,那玉佩看起来很廉价,像是街边随意买的,却系着一条红绳,上面的绳节左右缠绕,十分复杂,却很是崭新。
但这玉佩实在不像是念安的东西,白帼眉头左挑一下右瞥一下,最后拾起玉佩,冲萧衿道:“我拿给他看看吧。”
萧衿微微一颔首继续品着茶。
白帼也没管他,往楼上去。
推开一间小屋的门,由于用力过大,房门撞击墙壁搬出“砰”的声响。
“念安,你丢东西了吗?”白帼支着门框冲里面的人问。
念安正在擦剑,剑遇到光泛起银亮,打在人的脸上,念安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没。”
虽然是一声冷淡的回复,白帼却凑了过去,“哇,你的擦剑啊,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会丢东西呢?这玉佩一看就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就会想到你……”白帼絮絮叨叨的说着。
念安闻言倒是抬起头来,“玉佩?”
“嗯呐。”白帼取出玉佩,“就这个,我觉得吧,你这个那个……呃,你也不会买什么玉佩吧。”
念安没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那枚躺在手心中的玉佩,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
“嗯?怎么了吗?”白帼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念安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挑起嘴角,问白帼:“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白帼被他那一笑笑的有些愣神,不由愣愣的想,他笑起来可真好看。然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