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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在死人之国拼命回忆避免忘记-ZhouNai

漢柒人

“一张剪下来的城市报最新刊的头版头条,一张尸体的照片。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闭着眼睛,躺在亚麻床垫上,脖子以下盖着白布。就和他在电视新闻和慈善晚宴上的样子没什么区别,慈眉善目,鹤发老脸,眼睛闭的很紧,表情倒是看不出痛苦,身上光滑的连激光点痣的疤痕都找不到。”

“死因是什么?”胡笛安的动作停滞了,想象那个老人的面容舒展着躺在带滑轮的病床上,然后被推进一格一格的冷冻口的样子。这样的话,是不需要他们出动的,80岁以上的自然死亡,喜丧,没人会愁眉苦脸。

“这就需要你来亲自问他了,他的四个儿子,巴不得他这幅140斤的身体赶紧切割一下,推进焚化炉,烧成透透的钙粉,一部分洒进长江,一部分洒进黄土,一部分塞进卷烟,剩下的装进棺材。”张言峰说,“‘海’的人受了他的生前委托,坚决拒绝了他子女的请求,折中调和后,他现在在他家的客厅中间,‘海’的人24小时看守。你有....”

“15天。”胡笛安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情感,略微趋同于期待。“明早我去和他说说话。”

电话那头的张言峰停顿了一下,而后传来响动,是一只玻璃杯被放在桌面上,并且液体灌入其中的声音。

挂断电话后,胡笛安收拾了房间,把所有房间内的毛巾和抹布全部扔进垃圾桶,然后关上灯,无声的扫视了整个房间的插座和家具之间的缝隙。做完这些,胡笛安把垃圾桶整个的放在邻居家的门前,又折返回房间,把从未清洗过的,颇有分量的窗帘拉好,低于窗沿的缝隙都卷成鸡蛋卷的形状,只在窗帘的右下角插进一根对准那栋房屋的塑料短管。

为什么要这么小心?胡笛安明知故问似的自言自语。他花费了半个小时把整层楼仔仔细细的走了一遍,查看了所有消防出口和垃圾处理口的位置,然后带上房门,从每个消防出口走出楼房,再折返回去尝试下一个。

那些自称“查生”,不与‘海’为伍,猎杀异能人为乐的东西。在第一次得知异能人被针对性的残忍杀死时,胡笛安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在某一日的熟睡中被割开气管。

异能者独立于人类存在,这样的说法似乎隐约包含某种优越感,但却十分属实。而查生们作为同样可以使用异能的东西,又是独立于异能者存在的。他们是异能者中少有的宗教人士,在获得神一样的能力后把自身的境遇归结于一条能力无限的阿拉斯犬。

胡笛安长久的无法理解查生们的荒谬,他们认为是掌控死人之国的阿拉斯加犬有一日酩酊大醉,它的所有能力都离他而去,散落人间,而他们自诩是这条阿拉斯加犬永恒忠诚的仆从,通过把异能者们送往死人之国,来协同那条狗收回能力。

“阿拉斯加神会给予我们意识的永生,在死人之国里。”查生们这样认为。

检查完可能的逃离路线后,楼房内配的报时系统开始工作,胡笛安踩着规律的铃声走出大门,在走廊上至少见到了十几个刚下班的同层住户,他们顶着同样疲惫的都市面孔,无论是男女都称不上有令人满意的笑容。

“每个人都像庞大机器上的部件,和谐运转,少一点个性,多了一点平和。”营运中介的老人恰好在胡笛安选择在外出时攀登的消防通道尽头站立,他面对街道,透过绿化带观察行驶的车辆。

“至少保证了国家的存在。”胡笛安不自觉地应和老人的话。

“哦,你打扫完房间了吗。”老人旋转茶杯,粘在杯底的几滴茶液滴落在地面,汽车飞驰带起的温热气流远远来到。胡笛安的肌肉紧缩了一下,脑海中出现了黄桃罐头。

“你的邻居挺难缠的,一左一右是酗酒的寡妇和残疾军人,我也是刚刚想起这点,为了补偿你的困扰,送你点小礼物。”

胡笛安靠在墙上,老人出门了。抽了两根烟,然后把烟灰用手抹到一堆,用纸包起来。做完这些,老人提着塑料袋回来了。

“是新鲜的黄桃罐头,实在不知道你的喜好,但这是‘芙蓉兴盛’卖店唯一的甜食,你看上去也是不会拒绝甜食的人,所以...”老人把袋子挂在胡笛安的手指上,从口袋里夹出香烟含在嘴里。“说起来那栋房子的主人,关东先生,你有过了解吗。”

“关东先生,姓氏是柳吗。”

胡笛安在心里想,“屋主柳塞安,似乎是有很大名气,积累了大量财富的企业家,在漢叁当地做着著名的实事,从不吝啬捐赠和资助活动。而‘关东先生’这个称号,则像是和柳塞安金钱堆叠的知名度分离着,像透明纱质和厚厚的绒布挂在一起的双层窗帘,相近却毫不相干。

“完全没有了解过,柳塞安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称谓。”于是,胡笛安调整装满罐头的塑料袋在手指上的位置,诚实的回应。

“没听说过就对了,那只是我们私下见面时,暗自起的绰号。”老人咧开嘴笑,“柳塞安,老柳,他还活着时是这栋公寓的常客,如果仅仅说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那应该称作“老友”。”

“如果有机会听到关于柳先生的事情,是再好不过了,或许这可以成为我一生记住的故事,待以后可以把它写出来。”论真心话说,胡笛安确确实实对老人的话语起了兴趣。老旧城中村的房屋中介理事人和那位饭食里掺入金箔都不会违和的企业主之间,竟是有交情,乃至于其中一方毫不拘束的称呼另一人的外号,而这个外号,也是溢满故事。

“到你的房间里去说吧。”老人嘿嘿的笑了,朝胡笛安挥手。胡笛安这也才看清,老人的腋下一直紧紧夹着棕色的透明酒瓶。“我爱人会在公寓里四处找我,如果碰巧看到我在喝酒,兴许会大打出手,上演“夫妻反目”的戏码,東國的好男人在这种时候,总会鼻青脸肿。所以,快些掏出钥匙,知道我有个外号吗,吟游诗人,你不会对我的故事失望的。

大抵是在我4岁时,或者更早些,奥运会举办那年,把我存放进子宫里的男人和把我从子宫里生育出来的女人分手了。男人和女人离别时询问我要与谁同姓,我那时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他们说话,只是咿咿呀呀的胡乱吐字,最后先吐出的是“周”字。

于是,“邹”姓的短发女人持证上车,离开了漢叁市,再然后离开了東國,最后离开了人世。姓周的男人告诉我,女人死在很远的地方,隔着海和国境线,在一个岛屿的北部,她死时在听一首叫雪國的歌。

那时我就会想,这个女人死时会是什么样子。一个人在离家乡几千公里的地方,在出租屋里烧炭自杀,她租的房子应该有高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大雪,说不定还能看到山上的鸟居。她看着雪,而后播放雪國,死在沙发的怀里。

这一幕就从那年开始,刺在我的脑子里,以至于后来我终于去了一次她烧炭的地方,发现那只是一处村里的低矮房子,小小的窗户根本看不到窗外的雪,村边的山上也只有信号塔而没有鸟居,仍然把前者当做事实,不愿相信那个漂亮的短发女人死在这种地方。

女人死后十年,姓周的男人也死了。那时候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记得他的死法,也就是毫无征兆的开着他的老式尼桑,在车里烧炭了。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对烧炭心有余悸,即便在新租的公寓冷的瑟瑟发抖也要熬到购置的电暖设备安装完毕,再瘫软在床上舒舒服服的入眠。因为我担心这对男女,真的只是因为寒冷,很自然的烧炭留住温度,毕竟冬天是令人睡意高涨的,人世并不可怖,不必逃离,他们可能只是忘记打开窗户通风,而睡的又有些深,就这样不情愿的先我到这死人之国来了。

想到这里,我下了决心,如果有机会能看到这对男女,我作为独立存在意识和思维的人存在时的“父亲“和“母亲”,如果有机会看到他们,我一定要仔细记住那个姓邹的女人的眼睛,再问他们,是否是真的自杀。

思绪回到现实后,我打开窗户跃下19层,走到对街空无一人的摊口自己盛了些米酒汤圆,撒上晃晃悠的干桂花,大口大口的喝下去了。我感受甜食温暖的从食道往下滑,又感到胃里有了实体沉甸,我生出了“我还活着”这个错觉。但实际上,我已经死了,我深深清楚这点。

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在我的身体停止新陈代谢,全身器官停止工作,细胞死亡的情况下,我的意识并没有消失。起初我以为,以这种形式存在的意识是岌岌可危的,但无论如何,到现在为止我依然能每天出现想法,以及继续回忆。如果不是需要每天来到这个摊位,吃或喝些东西,我真的快要忘记我已经被人扭断气管,而后玩弄尸体。

像现在这样不用为任何物质而担心的生活,倒是也谈不上糟糕,每天都有固定的食物,即便某天的食物只是一只水煮蛋,也能得到恰到好处的饱腹感,而后就是在死人之国里日复一日的回忆。

以回忆来抵挡遗忘,是死人之国的规则,诸如面包坠地时着陆的一定是涂满肝酱或黄油的一面,是被“必然性”裹挟的简短话语。而相比肝酱之于面包,死人之国的规则更加锐利,直白的表露出威胁。

我来到这里有不短的年月,而我刚刚吞咽的那碗甜腻的桂花糊只是初来乍到,但如果这碗桂花糊有足够思考算术题的思维,恐怕我对这个楼房林立、莫名熟悉的世界的认知也就不会比它多上许多。

我几近一无所知。

和那些曾经一同存在于死人之国外的友人一样,我也从某天起,突兀的拥有了趋近“精神”的特殊能力,从那一刻开始,我感到了存在于精神上的和常人的区别。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晚上,我睡前吃的是放在玻璃罐里用糖长久腌制的大棚黄桃,这些口感偏硬的人工作物和玉米糖浆紧紧贴合,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姓周的男人那时还活着,他的尼桑车还不算很老,车上唯一的磁带就是《雪國》。每晚他都会把磁带带进公寓,在房间悠扬的一直放。而那天晚上他在车里喝着酒,在我视野可见的窗外释放情绪,俯在方向盘等着泪水打湿皮革,磁带自然是留在车里。于是我躺在床上,在漆黑的房间听着《rolling over》,再之后,在比子夜还深一些的夜里,我迎来了初潮。

我是被阵痛疼醒的,窗外隐隐的听不到人声。暴雨自我入眠后出现,持续到现在,水滴们砸在车架和房檐上。

我打量房间,看出来男人在我睡着时来过,他拉上窗帘但留了窗户,现在凉气从窗口慢慢的渗进来,白色的自然光刺破它们,借着它们我低头看见血液在起了毛刺的床单上弥漫。在剧烈的疼痛里我舒展身体,腰高高的弓起,肌肉相互挤压,腿根紧紧夹住粘稠的分泌物。

接下来的事情仍然很清晰,我把温热的血液胡乱涂抹,阵痛短暂结束后,像第一次香烟过肺后的不适感觉出现了,我大口的吸气,让冷空气撞击口腔,一直到再在血里睡过去。

降水一直持续到日出,最后一道可视的闪电在阳光还来不及照到的地方出现后,我的疼痛和窗外的雨声都消失了。男人是在8:12分再进到房间的,因为那时闹钟响了。他经历了宿醉,却没忘记把头发收理干净,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在里面清晰的见到雪国的倒影—-如果这样一个地方确实存在。

长久的睡眠后,我醒来后时房间的血液已经不存在,被褥干净的像是泡在碱水又用面粉上过浆。我轻轻抬腿下床,小腹还有疼痛的残留,我回忆到了雨夜我所共情的那些螨虫,在那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在昨天那个没有《雪國》的雨夜,某样东西不受控制的出现了,它融合了我,赋予了我某种感受,强要描述的话,就像卖力抽尽十根香烟后的不适,而后在这种感觉中,它改变了我。

上一章 P-2,孤独行走的灵魂们,和发霉气味的房间。 漢柒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