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
细雨如丝,沾衣欲湿。
城郊的墓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中,新绿初绽的草木都透着一股洗净铅华的清冷。
一座新砌不久、却打扫得极其干净的孤坟前,立着一道玄色的挺拔身影。
顾予安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霜白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身后,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岁月也无法化开的沉郁和寂寥。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一行简单的字:“故译官 沈君 之墓”。
这是他唯一能为他立的衣冠冢。里面葬着的,是那几片残破的绯色纱衣,和那枚裂开的青玉耳坠。
他静静地站在墓前,良久无言。
细雨敲打着伞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低语。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苦的药草香——那是他命人特意移栽在墓旁的几株药草,是沈离身上常有的味道。
他就这样站着,仿佛时光都为之凝固。
直到伞沿积聚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才极轻极轻地动了一下。
他俯下身,将一壶温好的、沈离生前偶尔会浅酌一两杯的“醉仙酿”,缓缓倾倒在墓碑前。
酒液渗入泥土,留下深色的印记。
顾予安(正太)都结束了。
他低声说,声音嘶哑,融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
顾予安(正太)他们都付出了代价……你……可以安心了。
回应他的,只有沙沙的雨声。
他又沉默地站了许久,才缓缓直起身。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墓碑,仿佛要将那无名的碑文刻进心里。
然后,他转身,撑着伞,一步步走入迷蒙的雨幕之中。
玄色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如同融入一幅水墨丹青,孤寂而清冷。
细雨依旧绵绵地下着,打湿了他的肩头,他也浑然未觉。
就在他即将走出墓园,踏上归途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不远处,一棵枝叶初繁的老槐树下,细雨织就的薄纱之后,依稀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袍,身形清瘦,白色的微卷发丝被细雨濡湿,几缕贴在额角。他微微侧着身,似乎正望着某个方向,面容模糊在雨雾里,看不真切。
可那身形,那侧影的轮廓……
顾予安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也在那一瞬间彻底窒住!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死死地投向那棵老槐树下!
雨丝迷离,烟水空濛。
树下,空无一人。
只有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和几片被雨打落的、嫩绿的新叶,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他相思成狂后,心魔滋生出的又一缕虚无缥缈的幻觉。
顾予安僵立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脚边汇成细小的水流。
他久久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空无一人的树下,眼底翻涌着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惊涛骇浪,最终,却又一点点归于死寂的深潭。
良久。
他极其缓慢地转回身,不再看向那片空茫。
撑着伞,继续向前走去,玄色的背影在苍茫的雨色中,显得愈发孤直,也愈发……沉寂。
唯有那棵老槐树的新叶,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悄无声息地,又落下了一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