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邝露来为你添茶呀~”
润玉低头写字,不曾抬头,只是说:“你搁在桌上便好。”忽然觉出些不对,他猛然抬头,便看见“邝露”穿着一件大红衣裳,手里拎着白玉茶壶,浓妆艳抹的冲他抛了个媚眼,看她走一步扭三扭的姿态,当真是将矫揉造作四个字表现了个十成十。
这副打扮倒是让润玉想到了他梦里那个邝露,只是这般行事瞬间破坏了画面,润玉忍俊不禁:“叔父,你再这样,叫邝露知道了可是要找你的。”
“邝露”瞪大了眼睛,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露馅了,最后气哼哼的撇了撇嘴,原地转了一圈,恢复了月下仙人本来的模样。他还撅着嘴不太高兴:“你怎么那么快就发现了啊,真没劲!”
润玉摇了摇头接着书写:“换成谁都能认得出来,相差太大了。邝露要是这般模样……不过,叔父今日怎么有空到润玉这里来?”
“我不是听说今天邝露告假嘛,怕你无聊来看看你咯。”月下仙人坐了下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问他:“大侄子呀大侄子,你可长点心吧!你知不知道今天邝露到底为了什么请假啊?”
“昨夜她说的很清楚,是为家事。怎么?”
“家事。”月下仙人哼了一声,道:“也对,将来成了两口子,不就是一家子嘛,说句家事没什么毛病。”
润玉手一顿,将笔放下,似是不解的看向他:“叔父此言何意?”
月下仙人急得跺脚:“你觉得太巳那个老东西把小露珠叫回去还有什么好事?相亲啊!我可听说了,今天她见的这个跟以前的都不一样,那是手牵手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有感情基础的!你就不怕小露珠被拐走吗?”
润玉沉默着,轻笑了一声,笑痕浅淡:“如果邝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润玉自然也会为她高兴,替她祝福。”他再次将笔拾起,右手轻颤着,下笔。
月下仙人白了他一眼,又说:“那你这个做人家上司的,至少也该问一下那个青梅竹马姓甚名谁、品行如何吧?”
他状似无奈附和道:“好,那叔父便说说看,这人姓甚名谁、品行如何?”
“嘿嘿,我早给你打听好了,那个人呢是太巳老家伙一个姨娘的侄子,叫恒霁!据说也是个年少有为的少年郎,周围人提起没有不夸他的!”
润玉看着笔尖在白纸上晕开的墨迹想,这一页字,终究是练废了。
太巳府的一处花园里,邝露和恒霁面对面坐着,许久不曾见过,两人气氛还有些羞涩,不过都各自默默喝过三杯茶以后,两人对视一眼,扑哧一笑,隐隐找回了从前两小无猜的亲近感。
“我原以为你和我表姐会一起回来的,哪里想到就只有你一个,还亏得我特意向陛下告了假回来。”邝露打趣道:“这几年里你们形影不离,现在可还习惯?”
恒霁不自觉用手摩挲着茶杯,笑容甜蜜:“不适自然也有,可是想到我一个人来是做什么,便冲淡了许多。”他虽然常年在外,对于天庭的事倒也知道不少,如今自己志得意满,便忍不住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你还这么无名无份的跟着陛下?”
“什么无名无份,我乃天宫大主管邝露是也!就你这小小品级,见了我是要行礼的。”邝露避而不答,嬉笑着岔开话题:“你好端端的非要来问我,我还没问你呢,这得我先来。我可是纳闷好久了,虽说你和我表姐在凡间渡劫时有了三世情缘,可那都是做凡人的时候,你重新做回神仙,再看那一段,不就和做梦一样?天庭里搭伴着一起渡劫的男女神仙多了去了,没了月下仙人的红线给控制着,再见对方时,顶多当个旧相识,怎么到你这里,就能深情至此,天上人间,都和她成了一对呢?”
恒霁笑出声来,手放在胸膛上,说:“我能怎么办?一见到她,心跳就止不住,见不到她,就觉得怅然若失。我跟她做了三世夫妻,现在让我们做回普通师兄妹,我可不依的。”
“所以马不停蹄的前来提亲?我倒是好奇,我爹爹为难过你吗?他虽然和我表姐不太亲近,但好歹也是她唯一的长辈,该是给你立立规矩才对。”
恒霁苦笑:“哪里不为难?我才到这里没两天,就替他那匹根本不骑的战马梳洗过无数次了,还被狠狠踢了一脚呢!”
邝露捂着嘴笑个不停,太巳仙人那匹宝驹她可是知道的,脾气大得很,养回来只是为了充当门面,连太巳仙人自己都不敢轻易接近,可想而知恒霁在它身上吃了多少苦头。恒霁瞪她一眼:“现在你嘲笑我,将来你的夫君被折腾的时候,就可着劲儿心疼吧。”
邝露收敛起了笑容,当日彦佑跟她说过的话,她始终没有同旁人说过。其实,彦佑能说出这话来,邝露甚至有些感激,他自己向来一个人逍遥惯了,真要同她成亲,受益的人只有她……她动了动嘴,隐去姓名,把这事说给了恒霁,就像小的时候,每当她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总会问他一样。
恒霁耐心听她讲完,才问道:“你现在也很是心动是不是?”
“那位仙君言之有理,我爹爹因为我,一大半年纪了还得处处忧心,邝露实在不忍。可是,就因为这样,利用另一位仙君,这般做事,未免太不地道了吧?而且,”她垂下眼睑,郁郁道:“而且邝露,终究还是心存着一份妄想。”
“邝露,你有多爱他?”
“邝露如今,爱他,也不爱他。”她看着茶杯中漂浮着的那个茶梗,唇角勾出一抹浅笑来:“邝露敬重他、敬佩他、爱戴他、关心他、在乎他,所以爱他;可是,我也待他如同对待我的父亲,视他如同我的亲人,好像没了男女之情一般,所以不爱他。
邝露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从他觉得我让他的心上人介怀,试图劝我离开时我就知道,我不能再爱他了,不如收起自己的心思,退回曾经的位置,不再妄想自己能得到他一丝回应,至少看起来,还能潇洒一点。只是,我千年前为他动心过这一次,始终难以忘怀。”
恒霁看了她片刻,摊开手掌,变出了一个红木盒子,递给她:“你生辰虽说还离得较远,但是那时我和你表姐肯定是不会回来的,所以我们提前备好了礼,你打开看看?”
邝露打开一看,是一个木制簪子,普普通通的形状,奇怪的是簪身上嵌了很多的红豆,没有多少美感,怪异的紧。“这是?”
恒霁向她解释:“人间不是有句话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吗?这便是用连理枝做出来的簪子,你表姐亲手所刻,至于那些红豆,是我加上去的,都说红豆是相思豆,内里绵绵情意,吃不出来,却看得出来。我们给它取名叫多情种,就希望你哪一日能想通了,懂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带着相思离开天宫,去找你真正的幸福。”
人间那位赵小姐,邝露后来偷偷跟着她到了赵府,她父亲问她:“他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决定悔婚?”
赵小姐只说:“他没有错,只是,他不爱我。”
情之一字,最伤人是将就,最难忘却在于,即使不爱我,终究不曾伤害我。邝露也想过,当日太巳仙人向他要回她时,如果他不曾过问她的意见,直接替她做了主,她会怎样。又能怎样,她那么听他的话,他明确让她离开,她又怎会违抗让他为难?兴许她还会就此死心,从此不再纠结于儿女情长,潜心修炼。可这种种都是猜想,陛下终究是太心慈手软了些。
她忽然听到一声嘶鸣,转头看去,果然是魇兽欢欢喜喜的向她奔来。邝露也走出两步,微弯下腰去摸摸它的脑袋,柔声道:“你今日怎么没有守着你的妻儿,反而来找我呀?”魇兽自然不会回答,邝露扭头向恒霁解释道:“魇兽成年以后,还自己找回了一头小母兽,现在都已经做了父亲,从那以后再想见它就难了,也是你今日有这个眼福。”
她忽然皱了皱眉,仿佛感受到了润玉的气息,只是很快便又消失了,邝露由此想起了另一件怪事,到底不好多说,邝露将手中的簪子随意戴在头上,问这一人一兽:“好看吗?”
恒霁笑着走在她身后,帮她重新戴好:“你一个姑娘家,也想想头上配饰这么多,该怎么搭配一下的事吧,整天清汤寡水的,一点都不活泼。”邝露吐了吐舌头,不甚在意。
润玉倏地收回了藏在魇兽身上的一抹神识,想起二人自在娴熟的言谈举止,默默的捏紧了拳头,稍一思索,便回了天宫,搬来了更多的帖子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