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下,天空似橘子果肉炸开般挥洒了半边天,路上的行人各自归家。
久能,楚瑜,犬堂我路并排走在道路上,再差几步就到达他们预订的胶囊旅馆。
我路停下步子,那身黑色风衣在晚霞和人行之中,愈发令人侧目。
目送他们往前走了一点,发现我路未跟上时,楚瑜回头问:“我路,怎么停了?”
久能顶着可爱的卷毛头,也满头问号的向他走来。
三个人之间,短短瞬息,就已相距一米,我路制止向他走来的久能,久能不知所措的停住。
他莫名觉得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心底弥漫着不知名的伤感。
晚风扬起我路的发梢,平时不苟言笑的他,此刻为友人,为这场相见,绽开一抹弧度,温柔的,喜悦舒畅的笑了。
“我现在,唯一所感激的就是与你们相遇,可惜世人相遇便有别离,我已经被警方通缉,就不能再拉你们下水…”
这或许是对他们友谊最好的见证与结局,我路这样想着,继续道:“我以后的人生,都要与黑暗共舞,为了明珠,我势必要与信中那个人不死不休,未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但我明白,结局不会好到哪里去,或许我会死,或许我会被警方逮捕,或许……我会一辈子逃亡在世界各国。
但是,因为认识了你们,我的前半生已经足够美好,为了这份美好,我们就这样好好道别,往后希望你们平安顺遂,一路顺风。”
天空暗下来了,路上的人渐渐稀少,他们都有归途,我路知道,这次相见之后,他再无归途了。
楚瑜望着天边那抹最后的橘红,心中如五味混杂,原来,他们三个终要分崩离析,没有吵闹,没有观念不和,只是各自的命运走向不同就注定了他们的分离。
离去的人没办法留下,留下的人最是清愁悲伤。
久能看看前方的我路,又看看后面的阿瑜,常在面上的笑全都不见,沉默围绕在三人之间。
这种消沉,感染着他们,久能忽而笑了笑:“好了,几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既然这是相见的最后一天我们足够开心,足够以今天的回忆作为朋友的见证,不就好了吗?”
“我路,虽然以后我们不能见面,但你在我们心中是永远的,不可或缺的,挚友。”久能边说边慢慢走到我路身前,轻轻的抱了抱他。
他们不会虚伪的表示会与我路共同前行,一个是经过这些人心诡谲、复杂多变的案件,明白自己以后所走之路,一个是曾经在社会主义下生活,后来又担任愈疗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无比清楚,自己不能和我路走向相同的道。
如果忽略底线,成全这份友谊,那才是对他们相遇的辜负。
楚瑜走过来,把手放在我路的肩膀上,默默给他力量:“人生一程,得你为友,是我之幸。”
我路敛下眼睑,一只手回抱住久能。
久能缓缓放开他,露出最轻松明快的笑容:“一路顺风。”
楚瑜收回手,认真的看着我路,笑了笑说:“一路顺风。”
这是他们对彼此最好的祝福,以后你的人生虽然没有我的参与,但没关系,祝愿你的未来,一路顺风。
那道黑色的坚韧背影终是离去,楚瑜和久能目送他渐行渐远。
天气总令人出其不意,大邻市连日下了好几日的大雨,推开房门就闻到草木清新的味道。
楚瑜漫行在路上,生命于他而言,已没有任何遗憾。
很快,那个熟悉的建筑物映入眼帘,轻车熟路的走上综合医院,信田的办公室。
“你来了。”信田站在玻璃窗前,俯视楼下人潮熙攘。
“好歹是来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来跟你道个别。”楚瑜顾自地坐在接待来客的沙发上。
信田面对楚瑜,以冷淡的口吻问道:“真的决定了吗?现在改还来得及。”
“来到这里,遇到一些人、一些事,比我过往人身还要肆意喜悦,一个完全不同的我实现了自我价值,没有可后悔的。”
“生命这条线,有的人走得长,有的人走得短,而我在意的不是时间的长短。是我能否在这生命中寻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这是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楚瑜洒脱温暖的微笑着:“我很幸运,死了一次又活了一次,还有幸认识了两个挚友,于我而言,可以了。”
信田无法理解他的选择,他游历各个时空,遇到的人数不胜数。
有的贪图富贵、名利,有的追求长生、不老,有的沉溺美好、爱情。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无畏死亡病痛,不耽于情感,坚持着一件事就绝不动摇,为此愿意付出一切。
他想,楚瑜就是类似那些人般的理想主义者吧,遇到这样的人,很为他遗憾,但也只能尊重敬佩。
“我会达成你所愿的,上次的补偿。”
楚瑜离开的脚步顿了顿,温和的道谢,便走出办公室,向雨水冲刷过的街道走了。
夏日的黎明,一个提着皮箱的男人走入机场,戴着黑色细框眼镜,身着雾霾灰的大衣,就这样,融入人群中。
晴朗的天,久能正在笑容晏晏地做着土豆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声音:“久能整,你的信到了。”
“奇怪,谁会寄信呢?难不成还是我路?”
他关火,在围裙上擦擦手,开门以平和的笑接待邮递员:“辛苦了。”接过信来,关上门。
“会是谁呢?让我看看。”翻了翻信的封面和背面,只有邮票和简单的收件人。
久能拆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面上的兴致勃勃消散,耳朵都耷拉下去。
他默默地机械似的做好饭,嘴里含着美味的土豆泥,眼泪却一滴滴的滑落在饭里,不停念叨:“骗子!明明说处理事务所的事,却自己跑出去了。”
微风透过窗吹进来,扬起信纸一角。
我的挚友:
想了很久,该怎么写这封信,该怎么样很好的道别,好像过于辞藻的表达不能言出我的心意,于是,决定写下来的都是些简单的话语。
遇到你的日子里,我总是很快乐,像迷失的孩童遇到蒲公英,下雨天正好带了伞,正是因为你,我的行事作风得以很好的塑造。
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从寒和江的死亡到公交劫持牵扯起的连环杀人案,一起结识了我路,再从炸弹客事件到埋藏多年的刑事案件真相,最后是受虐孩童纵火事件。
一桩桩,一件件,仿佛还在昨天,处理好事务所的事情后,我想去不同的地方,看看世界的宏大,这是我来信的目的。
阿整,我很珍惜这场情谊,原谅我不能亲口和你道别,我知道这样的话,我一定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所以只能做个躲在信里面的胆小鬼。
不要难过,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这样就相当于我陪你一起走过了,你还正当年轻,以后会遇到很多人,也一定会有同行的同道者。
人生漫长而又短暂,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轻松的度过,愿,安康和乐,百福具臻。
来信人:楚瑜
六月、七月、八月过去了,久能每周都能收到楚瑜寄来的明信片和照片。
他去过一望无际的沙漠,见过严寒的冰川和美丽的极光,巴厘岛、马尔代夫,走过草原和山丘,最后,楚瑜在中国西藏停下脚步。
纯净的天空,冷冷的空气,这里是净化灵魂的所地,伫立在拉萨的布达拉宫,跟着朝圣的人一步一叩,在大昭寺前祈愿他们长乐安康。
或许,人在消亡前都有预感吧,在那天,楚瑜抵达了南澳岛。
他坐在海滩前,静静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躺在地上,身体轻得如在云端,看向手里那个平安福,满足地闭上双眼。
八月的末尾,久能收到了来自楚瑜的最后一张明信片,背后写着:再见。
他心里萌生起不好的预感,正当他想做些什么时,天空突然巨变,原本白茫茫的天黑沉下来,他失去了意识。
人们如按下暂停键般,身体定格,失去了短暂的意识,不一会儿一切恢复正常。
久能迷茫地摸了摸头;“刚刚我想做什么来着?”
而远在大洋彼岸逃亡的犬堂我路也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所有楚瑜存在的痕迹都消失,见过他的人记忆也都被消除。
信田站在玻璃窗前,还是望着楼下人影如梭,轻轻道:“楚瑜,你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