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所以他们泊州城外面的一间客栈落脚,等着和棪白等人会和,明日再一起进城。
文荆尘和素心在入夜时分就已经打打闹闹的回来了,他们简直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从见面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却又总是不自觉的碰到一起。
可是迟迟见不到棪白回来。从来见到棪白,从未见到他走过正门,他除了爬窗,就是门什么的,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他的眼里。
到了夜半时分,还是不见棪白回来,苏沫涵不免担心。
苏沫涵朝着客栈外忘了很久,却迟迟听不到有马蹄声响起,更不见浓浓的黑夜中有人影出现,便向尹御枫问:“公子,我们明明在路上留了记号,连荆尘和素心都找来了,怎么不见二堂主,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相比之下,尹御枫很是放松,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慢悠悠的说:“他不会有事,反而是那些衙役一定会有事。”
苏沫涵问:“你就那么自信二堂主不会出事吗?”
尹御枫一边望着天上残月,一边说:“三个分堂堂主之中,棪白的武功是最高的,那些衙役想拿下棪白根本不可能,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应该躲在我们看不见的哪一棵树上喝酒。”
苏沫涵靠在窗台上,两手撑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尹御枫,尽显她的天真烂漫:“公子,你似乎很了解你的手下。”
望着天上冰冷孤独的残月,尹御枫声音中透着苍凉说:“阿涵,入洗月阁的每个人,都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我也不例外,对他们我谈不上了解,推心置腹罢了。”
这种语气听得苏沫涵揪心,立刻就打断了他回忆起曾经的沧桑,并且伸手在他背上轻拍几下:“背上拍三下,晦气不沾身!公子现在已经新生,就不想那些晦气的事情。”
说着,更是贴近尹御枫的耳旁,用着轻若浮毛而气声小声道:“公子可以想想,风,花,雪,月~”
在人前一本正经似小家碧玉一样的神医,在只有两人的时候会如此撩人。
可是尹御枫对于这一套很受用,嘴角不经意之间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浅浅的笑意化开他眼底重重冰霜,看起来竟然格外的温暖,比春日中的微风更加温柔。
原本撩拨对方的苏沫涵,竟然反过来被对方简单的一个浅笑给波动心弦,直接就看痴了。
尹御枫的脸颊上,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格外明显。
一个手指轻轻的点在尹御枫的梨涡上,苏沫涵笑得很是放肆:“公子,你笑起来比严肃的时候好看多了,以后你要多笑笑,心情好了,身体也会好得更快。”
尹御枫被这个举动给惊到了,下意识退后一步,侧头不敢再看苏沫涵,特别是她的眼睛:“阿涵,别再这样,很危险,我怕我会失控。”
苏沫涵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可他所担心的,她并不在乎,她很清楚也明白自己内心所想:“那就不要压抑,御枫,我和你一起沉沦。”
“不可!我不能,你更不能!”
浅浅的笑意立刻就恢复成了往常的严肃,还带着不安的悸动,他的左手再次覆在右手上,下意识的捏着指节,这一切都被苏沫涵看在眼中。
他退一步,苏沫涵便上前一步,他不敢看,苏沫涵便追着他的目光而走:“御枫,你不敢上前,那就让我来走,以前的事情我虽然不记得,记忆可以忘记,但是感觉忘不了,这些年我一直都记得要找到一个人,治好他,让他开开心心的。”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执念,所以才立了一个素涵山庄,替人看诊,就是想找到那个人。等你,找你,要治好你,已经成了我的本能,现在,想陪着你,看你笑,也是本能,你可以躲,但我,不会离开。”
每一个字全都砸在尹御枫的心底,指节被他捏得泛白发紫,这个时候只有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唇角内侧被他暗自咬破,淡淡的血腥在嘴里蔓延,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白日中糖的甜腻,终究只是为了让他更加清楚,那些只是奢望而已。
可是越是想要压下那种几乎要破出胸口的悸动,那种感觉就越是强烈。“生如蜉蝣,不敢妄想皎皎明月。”于他而言,苏沫涵是天边明月,是璀璨星河,是黑夜中最洁白无瑕的柔光。
可蜉蝣,永远无法见到明月高悬。如果说苏沫涵的话让他无法控制内心的悸动,那么他的话,一样让苏沫涵揪心的疼。
换做任何一个病人在医者面前如此,她都会心痛,何况,对方是在她失忆之后,依然没有放弃要找的那个人。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尹御枫退出了房间,再留下去,他就真的克制不住了。
虽然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可是他一点睡意都没有,直到天色渐明,他还坐在床上,神游天外,一夜未眠。
慕容无惑已经睡了一觉醒来,一睁眼看到尹御枫还是坐在床上发呆。
慕容无惑揉了揉眼睛,问道:“哥,你一晚上没睡啊?”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两人都是兄弟相称,没有什么君臣之分。
停顿了一下,慕容无惑又问:“还是你又做噩梦了?”
屋子里的灯火一直没有熄灭,在摇曳的灯火下,慕容无惑清楚的看到尹御枫指尖的青紫,明白了他真的是一夜未眠。顿时,慕容无惑似乎明白了什么:“昨天在茶馆见你的时候,你心情分明还是很好,哥,你和沫涵都聊了些什么?”
一件事情尹御枫想了很久,既然慕容无惑已经醒了,他也下定了决心。
“无惑,找个由头,把阿涵送回郢都,李不为和周叱南的事情有我们就够了,这趟水我不想她蹚进来。”
慕容无惑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疑惑的问:“哥,你要把沫涵送回去,那你身体怎么办?荆尘全都告诉我了,你的眼睛,你的腿,之前为什么你一字都不提,你想自己找个地方等死是吗?”
不提这个事情还好,一提慕容无惑就怒上心头。
远在郢都的他,完全不知道在尹御枫血洗江月楼之后毒发的事情。
对于自己的生死,尹御枫并不在乎,淡然道:“在处理完李不为和周叱南之前,我不会死。”
一番折腾,慕容无惑已经完全清醒,坐直身体,很严肃的问尹御枫:“哥,之前当我提出来有个人可能可以解冰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说的那个人就是沫涵,所以你才找借口推掉的是吗?”
尹御枫没有否认,对慕容无惑他也不想有所隐瞒,直接就承认了:“我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了。”
当年在树林中分别之后,尹御枫没有跟着苏沫涵一行人一起走,可他却一直在背后悄悄的跟着,跟着他们一路到郢都。
他一直都在默默的关注着苏沫涵的一切。
就算是到了宫里,他一直将自己藏在东宫,同样还在默默的关注她的一切。包括她和慕容无惑相识,包括她拜师行医,包括她离开郢都建立素涵山庄,化名为素若晗行走江湖治病救人,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可他也只能在暗中看着,既是要出手相帮,也只能默默的在黑暗不见光明的地方出手。
如果不是竹舍的那一次意外,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出现在苏沫涵面前。说完了一切,尹御枫还是那句话:“无惑,把她送走。”
慕容无惑的内心是抗拒的,他语重心长的回答尹御枫:“据我对沫涵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你把她送走,她会恨你。别人恨你也许你无所谓,可是你那么在乎沫涵,她恨你,你能受得了吗?”
苏沫涵的一番话,还在尹御枫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心中的悸动依然还在。
换做别的男子听到心上人那样一番话,必然惊喜难平,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
可是尹御枫听了之后,比起欣喜,更多的还是心悸害怕。
怕空欢喜一场,怕不能相守,怕得到之后又会失去。
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得到。一夜里除了尹御枫辗转难眠睡不着之外,苏沫涵也是一夜无眠。
一双明亮的黑眸直勾勾盯着素心看了一晚上。自家姑娘没有睡,素心自己也不敢睡,陪着苏沫涵又是看烛火,又是看月光,发了一晚上的呆。
素心向来心肠直,想什么都是直来直去,更是不懂自家小姐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直接问了:“姑娘,你一晚上不睡觉,也不看医书,净盯着烛火盯着月光,很好看吗?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出来。”
苏沫涵还在用小木棍拨弄着烛火,眼前不断出现尹御枫的影子。
如果不算上失忆之前的往事,他们也就只相识了几天时间,然而几天的时间已经让尹御枫的身影,在苏沫涵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素心,你家姑娘想出嫁了。”苏沫涵的脑子并不清醒,话已经说出了口,才意识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瞬间脸颊通红。
素心却在一瞬间仿佛被雷劈了一样,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连忙喝下一杯水压压惊:“姑娘,你想嫁人?嫁给谁,太子殿下吗?”
前一刻还在害羞的苏沫涵,瞬间就变了脸:“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无惑?我要是喜欢他,合至于等到现在?”
素心更慌了,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就算再傻也能想到苏沫涵说的人是谁。
“我的好姑娘,您可别吓奴婢,琉毓公子他是什么人?冷酷无情的噬血无常,旁人避之不及您还想往上凑?况且他那劳什子的药罐子身体,说不定那天就一命呜呼了,您不得伤心死!”
素心怎么都没想到,才几天功夫,她的小姐就沦陷进去了。
素心这番话和尹御枫倒是很相似,虽然是在关心自己,可是怎么听怎么刺耳。指尖一下一下重重的敲着桌面,苏沫涵掷地有声的强调:“御枫他不是无情之人,他重情重义,世人对他那般凉薄他都没有想过去报复,而且当年我就帮了挡了一箭,即使我自己都忘了,他还铭记于心,说明御枫不但不凉薄,而且重情重义,世人对他多有偏见,我不服!”
“再有就是,我苏沫涵是个医者,他既然中毒,我就解毒,便是真的无常来了,我也不放人!”
苏沫涵的声音没有很重,却带着她坚持不懈的决心。就是与天争,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