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百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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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年已是一千五百多岁。

　　因不小心打破了帝君镜花水月台上的一粒红尘，到来了人间。我的身畔是辛夷，日夜相伴，荡漾惚恍，呼吸都缠着。我们相伴已有五百多年。

　　我住在百花谷，也有五百多年。此百花谷非彼《山海经》之百花谷也，只不过附近一座镇叫百花谷镇，因此镇旁边的小山丘就作为百花谷了。

　　但《山海经》的侈谈神怪我曾囫囵看过一半，像是看一本婆婆妈妈的家里长家里短。帝君问我有何见解，我答：四海八荒，混沌像个小婴儿，吮着女娲妈妈莲瓣一样柔软多水的指尖，小鼾浅浅，含奶似地、娇娇地就睡着了。

　　帝君嫌我答得胡胡乱乱。帝君对我，一向怒气横生，怒我十分的不成才。

　　不过此一座假冒的百花谷之中，确实居住有狐妖，不要不信。那就是辛夷。辛夷叫辛夷，摘来了百花谷的姓氏。其原身却并非是一只青狐，而是一只赤毛狐狸。辛夷只有五百多年道行。

　　我十分喜欢我的辛夷。辛夷的兽形威猛漂亮，皮毛水亮，浑身赤红，四足白白如雪。幻出来人形后，也是一个高大健朗的好男子，眉目英俊，鬓丝乌黑。他修行得很好，为狐或为人，皆有一副美好的身肉。

　　世界上一万多类生灵，草木人兽，最重要的事就是修行。要修为得道，才能升为天仙，取得眉毛上永远的寿。不然只过完碌碌又茫茫的一个辈子，一生就这样完蛋了，我认为十分不值。

　　辛夷与我不同。相处五百年，我尤其爱他的一双眼，除却眉毛丰朗，眼神更是黑深明亮，含无数种情愫。我看得并不懂，但不妨碍我对此又是喜欢又是鄙弃。我知道佛家有一种说法，叫“一切众生”叫作“蠢动含灵”。

　　我认为辛夷的眼睛正是如此，又愚蠢又灵动，何其像人。

　　辛夷只有五百多年道行，但他修得比我像人。我总是彻夜睡倒，毫无思想可为。醒来后看见辛夷伏在山中池水的边缘，披发渌水，每一缕发丝都清晰可见。问他：“辛夷，辛夷，你不睡觉，你在做什么？”

　　“看到月光明亮，以为在水中央。”

　　“月亮有什么可看？今天和明天的月亮，都一样。”

　　“月亮一样，但我们思量种种，不一样。”

　　“老天要万物各从其类，看月亮是人才干的事。我，一只梦蝶，只需要蒙被大觉。”

　　“唉，你不明白。”他看着我，摇头叹息，“小蝴蝶，你一千岁出头了，颈上还有奶花香。”

　　忘了说，我是一只蝴蝶。

　　我这蝴蝶，大有来头。此事要从一千五百年前说起，那年释迦牟尼佛还在一棵菩提树下给众生讲学，而观音菩萨在天上观看。看到无聊处，不凑巧打了一个呵欠，慈瓶中一滴杨柳水就滴入了花园。

　　当时我正攀在某一朵女萝花下睡大觉，惝恍迷茫，蒙昧未化。之后因为得到了这滴杨柳水，修为一日千里，当场脱了蝶身，成了人形。是为一段传奇。

　　我本是一只梦蝶。我们做蝶的，最擅长便是睡觉。蝶之中，做梦做得最赫赫有名的当属庄周蝶，他修为很高，做梦化为了人间逍遥游的庄子。我们这一群蝴蝶后生对他都很是追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