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一件粗布的男子衣衫被扔到她身边——显然是他问店小二要的。他背过身去,声音硬邦邦地传来:“换上。”
笛照夜艰难地挪动着手臂,套上那件过于宽大、还带着皂角气和陌生男子气息的衣服,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虚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接着是一碗浓黑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被递到她唇边。笛飞声甚至懒得用勺子,直接端着碗,语气不容置疑:“喝。”
笛照夜没有抗拒,她知道这是治伤和恢复力气的必须。就着他的手,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极其苦涩的液体,眉头因味觉残留的恶心感而微微蹙起。
整个过程中,笛飞声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难以理解的探究。
尤其是在看到她默默忍受一切痛苦、连喝药都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时,他心中的那点烦躁和不耐渐渐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终于,在她喝完最后一口药,下意识地舔去唇边药渍时,笛飞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直接,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那根针呢?”
笛照夜动作猛地一僵,抬起眼,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眸。
“什么针?”她试图掩饰,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
“藏在袖子里的毒针。”笛飞声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角丽谯那妖妇要灌你毒药的时候,你手里攥着东西。别告诉本尊你看开了想求死。”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冷嘲,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如果他再晚到一步,如果角丽谯真的将那蚀髓散灌了下去,这个女人是不是就已经……
笛照夜沉默了片刻,知道瞒不过他。她垂下眼帘,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掉了。”
“掉了?”笛飞声显然不信,他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动作有些粗暴,但他控制着力道,并未弄疼她,只是不容她逃避。
“笛照夜,”他叫她的全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苍白却依旧冷静的脸,“在本尊面前,没必要耍这种心思。那根针,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对不对?”
他的指尖能感受到她下颌骨骼的纤细,也能感受到她那近乎可怕的平静之下,深藏的决绝。
“如果角丽谯真的得逞,如果本尊没能赶到……”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不是就打算用那根针,自我了断?”
地牢里那惊险的一幕在他脑海中回放。他看到她那瞬间决绝的眼神,看到她指缝间那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乌光——那根本不是为了攻击角丽谯,那从一开始,就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这个认知让笛飞声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他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更厌恶她这种随时随地准备赴死的、冰冷漠然的态度!
笛照夜被迫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既无被看穿的慌乱,也无被质问的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良久,她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
“是。”
一个字,承认了所有。
她早已为自己选好了最后的退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具残破的身躯和灵魂,只能由她自己来决定终结的方式,绝不容他人折辱践踏,更绝不能成为威胁任何人的筹码——尤其是,不能成为威胁他的筹码。
笛飞声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瞬,眼底翻涌着晦暗难明的风暴。他死死盯着她,仿佛想从她那双沉寂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软弱或后悔。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有一片冰冷的、早已做好一切准备的、赴死的决然。
这种认知让他胸中的那股邪火燃烧得更加猛烈,却又无处发泄。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转过身去,只留给笛照夜一个紧绷而冷硬的背影。
房间里陷入一种极其古怪的寂静。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
不知过了多久,笛飞声冰冷而压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下次,别再让本尊看到那玩意儿。”
这句话没头没尾,既像是命令,又像是一种……笨拙的、别样的关切。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摔门而出,留下笛照夜独自一人,对着空荡的房间和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暴戾气息。
笛照夜缓缓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方才被他捏过的下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滚烫的温度。
她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房门,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迷茫。
下一次? 还能有下一次吗?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重新深深埋入那片冰封的死寂之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