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荒村的夜晚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破败屋檐的呜咽声。清冷的月光洒满院落,如同铺上了一层寒霜。
笛照夜不知从何处找来了几壶烈酒,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纤细的背影倚靠着斑驳的门框。她仰起头,望着天际那轮孤寂的皎月,仰头便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
灼热的酒液滚过喉咙,烧灼着空荡的胃,带来一种熟悉的、近乎自虐般的刺痛感。这感觉,竟让她空洞的心底生出一丝病态的慰藉。
果然,只有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刺激,才是她最熟悉、也最能暂时麻痹一切的东西。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回到了在天机山庄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她和他,并排坐在高高的屋顶上,脚下是万丈红尘,身边是……那个同样握着酒壶、气息危险却让她莫名觉得……不那么孤单的男人。
那时,他们之间还充斥着试探、利用和冰冷的交易。
可现在……
想到笛飞声,心口那熟悉的、细密的刺痛再次袭来,混合着烈酒的后劲,让她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云舟同样辗转难眠,出来透气,却看到了门槛上那个对月独酌、周身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悲伤的身影。他心中一痛,默默回屋也拿了两壶酒,走到她身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喝着酒,谁也没有先开口。清冷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无法拉近那无形的、巨大的鸿沟。
许久,许久。
直到一壶酒见底,笛照夜才缓缓开口。声音因酒精和久未说话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却清晰地划破了夜的寂静。
这是她被带来这里后,第一次主动说话。
“云舟……”她依旧仰望着月亮,没有看他,仿佛是在对那轮冷月倾诉,“别再执着于从前了。”
云舟握着酒壶的手猛地一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悲悯:“你记忆里的那个阿夜……那个会笑会闹、会编蚱蜢、会在溪边抓鱼的夜姐姐……早在被拖进笛家堡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云舟,月光照进她那双依旧黯淡却似乎多了几分清醒的眸子里,“是从笛家堡那个魔窟里爬出来的恶鬼,双手沾满了洗不掉的血腥和罪孽。早就……回不去了。”
她的目光掠过自己那双即使苍白也掩不住薄茧和细微伤疤的手,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
“而你,”她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真诚的劝慰,“云舟,你不一样。你正义,善良,心中自有沟壑乾坤。你的剑,应该去守护该守护的人,去践行你心中的道义。你该属于那个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光明江湖,而不是……困在这个荒芜的过去里,对着一个早已面目全非的故人,徒劳地试图打捞幻影。”
她说了很多。比这些天加起来说的话都要多。
没有怨恨,没有指责,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告别和……释然。
云舟怔怔地看着她,听着她沙哑却清晰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针,扎在他心上,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带来一种冰冷的、无法反驳的清醒。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自己不在乎,想说可以带她离开这一切……可是,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却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化为一片苦涩的绝望。
他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他所以为的深情和拯救,于她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种负担和困扰。
而笛照夜,在说完这些话后,心中那片沉重的迷雾仿佛也散开了许多。
这几日的分离、冷静、以及这酒精的催化,让她终于无法再逃避,不得不直面那个她早已察觉、却一直不敢深究的事实。
她对笛飞声……
早已不再是初时互相利用的合作,不再是迫于形势的依附,甚至不再是强者对弱者的那一点习惯性庇护。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是会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本能。 是看到他重伤吐血时那撕心裂肺的恐慌。
是离开他后仿佛灵魂被抽空的行尸走肉。 是即使被他言语刺伤、却依旧无法真正怨恨的无奈。
是此刻想起他,心口便会泛起密密麻麻的、又酸又疼的悸动。
她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从地狱里爬出来、满身污秽的人,有朝一日,竟然还会如此掏心掏肺地……喜欢上一个人。
还是那样一个暴戾、乖张、说话能气死人、视人命如草芥的大魔头。
这真是……荒谬又可笑。
可偏偏,就是发生了。
月光下,她仰头又灌下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滋味冲入喉管,却冲不散心底那片为某人而生的、柔软而酸楚的涟漪。
她认了。
云舟看着她侧脸上那复杂难言、却莫名透出一丝生动气息的神情,终于彻底明白了什么。
他败了。
一败涂地。
不是败给笛飞声的强大和霸道,而是败给了笛照夜那颗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全然系于那人身上的心。
他猛地举起酒壶,仰头痛饮,任由那辛辣的液体灼烧肺腑,仿佛这样才能压下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巨大悲恸和失落。
夜风吹过,带走一声无声的叹息。
一个终于认清所爱,
一个终于学会放手。
唯有明月,静静照耀着这尘世间的痴与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