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落里,阳光斜照,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冷寂。
云舟近乎偏执地拉着笛照夜,走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喋喋不休地诉说着那些早已被时光模糊的往事。那棵老槐树,那口枯井,那片他们曾偷偷埋下“宝藏”的墙角……
然而,笛照夜的眼神始终如同蒙尘的琉璃,空洞地映照着这些景物,没有丝毫波澜。她的身体机械地跟着移动,灵魂却仿佛悬浮在九天之外,或者说,早已系在了远方那个重伤昏迷的人身上。
她的心神,全然被另一个身影占据。
他的伤……那么重,吐血了……李莲花的药能稳住吗?
他醒了吗?
若是醒了…… 若是醒了,李莲花告诉他……我被人带走了……
他定然会暴怒吧?像一头受了致命伤的雄狮,不顾一切地想要撕碎所有……会不会又牵动伤势?
一想到笛飞声可能会因震怒而再次吐血、伤上加伤,一种尖锐的恐慌便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绞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种担忧,远比云舟在她耳边念叨的任何“温暖回忆”都要真实、都要刻骨铭心。
云舟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幻梦里,丝毫未曾察觉她内心惊涛骇浪般的煎熬。见言语无法打动她,他便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他将笛照夜安置回屋,自己则一头扎进那简陋的灶房,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
傍晚时分,他端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那张破旧的木桌上。有红烧肉,清蒸鱼,炒时蔬,甚至还有一碗熬得奶白的鸡汤。都是些寻常人家吃的菜式,但在这荒村里,已是极尽所能的丰盛。
这些菜肴,对笛照夜而言,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些食材本身,陌生的是这种精心烹饪后的、带着“家”和“温暖”意味的形态。
在笛家堡,食物只是维持生存的工具,甚至是惩罚和控制的手段。冰冷的、有时甚至沾着血的馒头,馊臭的稀粥,偶尔才能吃到一点不见油腥的菜叶……大鱼大肉?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后来失去味觉,她对食物更是毫无要求,能果腹即可。
云舟搓了搓手,脸上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还有几分讨好。他拿起筷子,塞到笛照夜手中,指着那桌菜:“阿夜,你看,都是你小时候……可能爱吃的?我、我特意为你做的,尝尝看?”
他的手指上,有几处明显的新鲜烫伤和切伤,显然是刚才做饭时弄伤的。
笛照夜空洞的目光掠过那些冒着热气的菜肴,最后落在了云舟那带着伤痕的手指上,又对上他那双充满了近乎卑微的期待和真挚的眼睛。
她的心,像是被极细微地刺了一下。
一种疲惫的、无可奈何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心软,让她冰封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她沉默地、缓缓地接过了筷子。
云舟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她拿起筷子,在那盘看起来烧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夹起了一小块看起来最瘦的,迟疑地送入了口中。
然而——
当那油腻腻、裹着浓重酱汁和调味料的肉块接触到舌苔的瞬间,一种强烈至极的、生理性的排斥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她的胃早已习惯了简单、粗糙、甚至恶劣的食物,根本无法适应这般油腻和复杂的味道!
“唔……”她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抽搐!
“哇——!”
她控制不住地俯身,将刚刚勉强咽下去的那一点点食物,连同胃里所剩无几的酸水,尽数呕吐了出来!
吐得撕心裂肺,吐得浑身颤抖,眼泪都因为这剧烈的生理反应而失控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不仅仅是身体的不适应。
更有一种心理上的巨大排斥和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她吃这些?
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种她根本无福消受、也根本不属于她的“温暖”?
她吐得几乎虚脱,整个人蜷缩起来,脆弱得像是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云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呆了!
他脸上的笑容和期待瞬间凝固,化为巨大的惊慌和无措。他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扶她,为她拍背,却被她抗拒地推开。
“对、对不起……阿夜……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云舟语无伦次,看着地上那摊呕吐物和她痛苦不堪、泪流满面的样子,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充满了懊悔和自责,“是不是不好吃?是我手艺太差了……我……我再去重新做点清淡的……”
笛照夜只是无力地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
那不是因为难吃而流的泪。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源于身心最深处的痛苦和绝望。
云舟看着她默默流泪的样子,看着她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破碎的模样,终于后知后觉地、清晰地意识到——
他所以为的“为她好”,他拼命想要塞给她的“过去”和“温暖”,对她而言,可能根本就是无法承受的负担,甚至……是另一种形式的折磨。
他好像……又一次,亲手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痛苦深渊。
一种冰冷的绝望,缓缓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站在原地,看着蜷缩在那里无声流泪的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名为“笛家堡”和“笛飞声”的鸿沟。
他好像,真的……彻底弄丢了他的“夜姐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