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落一室暖意。
笛飞声率先醒来。怀中的温软让他有瞬间的怔忡,随即想起昨夜种种,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眸子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低头,看着依旧熟睡、眉眼间带着疲惫却似乎放松了许多的笛照夜,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将手臂又收紧了些许。
或许是被他的动作惊扰,笛照夜睫羽微颤,也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对上笛飞声近在咫尺的、专注的目光,她脸颊微微一热,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环在腰间的手臂禁锢着,动弹不得。
“醒了?”笛飞声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听起来竟有几分慵懒。
“嗯。”笛照夜低应一声,移开视线,“该起了。”
两人起身,简单梳洗。经过一夜休憩,笛飞声的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那双眼睛里的戾气也似乎被昨夜那个拥抱和安睡冲淡了不少。
吃早饭时(食物是李莲花从莲花楼里取出的干粮和清粥),笛飞声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窗外那条在阳光下粼粼发光的小河,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他放下碗筷,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去摸鱼。”
“噗——!”正在喝粥的方多病直接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摸、摸鱼?笛盟主你说什么?”
李莲花也挑了挑眉,露出些许讶异的神色。
笛照夜更是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向笛飞声。这人又发什么疯?重伤未愈,内力未复,想着去摸鱼?
笛飞声却无视众人反应,目光直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云舟,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带路。就去你们小时候摸鱼的那条河。”
云舟握着筷子的手一紧,脸色变了变,最终却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看了一眼笛照夜,点了点头:“……好。”
笛照夜简直无语,心里暗骂了一句:幼稚!这人是不是打架伤到脑子了?竟然想去体验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而且还是和云舟一起?
但看着笛飞声那副“我意已决”的冷硬模样,以及李莲花那一脸“有趣有趣”的看戏表情,她知道反对无效。
于是,一行人心思各异地来到了村口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边。河水不深,仅及膝弯,能清晰地看到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和几尾悠闲游动的小鱼。
阳光正好,河面碎金闪烁,两岸草木青青。
笛飞声第一个褪去了鞋袜,卷起裤腿,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腿。他面无表情地踩进冰凉的河水里,动作略显僵硬,显然对此极为陌生。那副煞气腾腾、仿佛不是来摸鱼而是来炸河的架势,看得方多病直想笑又不敢笑。
李莲花也笑呵呵地脱了鞋袜下水,动作倒是悠闲自在。
方多病少年心性,觉得有趣,也嗷嗷叫着冲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云舟看着河水,眼神复杂,最终还是默默脱了鞋袜,走入河中,站在了稍远一些的位置。
只剩下笛照夜还站在岸上,抱着手臂,一脸“你们是不是都有病”的冷漠。
“下来。”笛飞声站在水里,回头看她,语气不容拒绝。
笛照夜:“……”她实在不想参与这种幼稚活动。
但笛飞声就那么看着她,大有一副“你不下来我就上去把你拖下来”的架势。
最终,笛照夜还是败给了他那固执的目光。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极其不情愿地褪去鞋袜,小心翼翼地踩进河水里。冰凉的河水激得她微微一颤,细腻的沙石摩挲着脚底,是一种久违的、陌生的触感。
于是,河边形成了一道极其诡异又莫名和谐的风景线——
令人闻风丧胆的金鸳盟盟主,皱着眉,全身紧绷,如临大敌般地盯着水底游鱼,然后猛地出手——水花溅起老高,鱼早跑没影了。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李莲花,笑眯眯地,手法精准地一捞——一条小鱼在他掌心扑腾。
天真活泼的天机堂少主方多病,大呼小叫地追着鱼跑,弄得浑身湿透,一条没抓到,反而摔了个屁墩儿。
心思各异的故人云舟,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偶尔掠过那抹清冷的身影,眼底有释然,也有挥之不去的黯然。
而冷酷无情的杀手笛照夜,则一脸嫌弃地站在水里,看着那几个“童心未泯”的男人,尤其是那个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的笛飞声,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
可是……看着笛飞声又一次因为用力过猛而扑空,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襟和头发,让他那总是冷厉的脸庞显出几分难得的狼狈和……执拗的可爱?
笛照夜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动了一下。一丝极淡极淡、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在她眼底荡开。
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云舟,恰好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浅笑。
那一刻,他怔住了。
阳光洒在她身上,河水映着她的倒影,那抹浅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笑意,却仿佛照亮了她周身常年不化的冰霜,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这是他强行带她回来这几日,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酸涩,有失落,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释然和……欣慰。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个冲动而自私的决定,或许……也并非全错。至少,他让她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心,也让那个男人,以一种笨拙却真诚的方式,试图走进她的过去。
真正的放下,或许就是看到她真正的笑容时,即使那笑容不是因自己而起,也能由衷地觉得……真好。
云舟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真正地松开了那一直紧握在心的执念。他转过身,不再看她,而是专注于水中的游鱼,仿佛也沉浸在了这简单的快乐里。
河水流淌,阳光暖融。
一时间,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虽然笛飞声最终可能一条鱼也没摸到,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拥有”和“覆盖”。
而笛照夜那一声几不可闻的、消散在风里的轻叹,或许也并非全是无奈。
“幼稚。”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了那个还在跟鱼儿较劲的高大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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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口,与云舟的道别并未持续太久。云舟看着笛照夜,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和一句承诺:“阿夜……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来信。”他终究还是放下了。
笛照夜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笛飞声冷哼一声,直接将笛照夜拉到自己身侧,姿态强硬,宣告意味十足。他对云舟的示好毫无兴趣,目光已投向更远的方向,那里有他必须清算的旧账和必须夺回的东西。
“有些事情,该解决了。”笛飞声的声音冷冽如刀,指的是盘踞在他心头多年的毒瘤——笛家堡。但在此之前,“有些账,也是时候清算了。不然,我的金鸳盟,可真要改名换姓了。”
他指的是角丽谯,以及被她抢走的罗摩鼎。盟主之位被架空,至宝被夺,这对笛飞声而言是绝不能容忍的耻辱。
莲花楼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承载着过往与释然的荒村。
行至一处岔路口,笛飞声忽然让方多病停下了车。
他看向李莲花和方多病,语气是罕见的、带着一丝疏离的正式:“角丽谯和金鸳盟内务,是我的私事。前方凶险,你们不必卷入。在此别过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旁的笛照夜,眉头微蹙,显然也没打算让她跟着:“你也一样。角丽谯那个女人疯得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然而,他的话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激起。
李莲花慢悠悠地斟了杯茶,笑而不语。
方多病直接跳了起来:“笛盟主你这说的什么话?角丽谯那个妖女,勾结万圣道,坏事做尽,江湖人人得而诛之!本少爷早就想替天行道了!再说了,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能算外人?”
而笛照夜,更是直接用行动表态——她抱着手臂,往车厢壁上一靠,清冷的眸子扫过笛飞声,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的私事?”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罗摩天冰,似乎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且……”
她目光转向窗外,声音低了几分,却清晰无误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的剑,想指向哪里,似乎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这“别人”二字,用得可谓十分微妙。
笛飞声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堵得一噎,尤其是笛照夜那明显不把他划清界限当回事的态度,让他心头莫名火起,却又隐隐有一丝……被强行“绑定”的异样感觉。
李莲花这才放下茶杯,笑眯眯地打圆场,实则煽风点火:“好了阿飞,多个人多份力。角丽谯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你单枪匹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有我们在一旁策应,总能多几分胜算。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笛照夜,“有些人,你怕是拦不住的。”
笛飞声看着眼前这三个明显打定主意要跟他“同流合污”的家伙,尤其是那个一脸“我就跟定了你能奈我何”的笛照夜,额角青筋跳了跳。
最终,他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也罢,这笔账,确实需要足够分量的见证人。
“既然你们非要找死,”他语气硬邦邦的,眼底却掠过一丝嗜血的寒芒,“那就跟上。别拖我后腿!”
莲花楼调整方向,不再慢行,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金鸳盟总坛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的气氛不再是之前的轻松或微妙,而是凝聚起一股肃杀之气。
四人,各怀绝技,因各种缘由汇聚一堂,此刻目标却空前一致——
杀上金鸳盟!清理门户!夺回罗摩鼎!诛杀角丽谯及其党羽!
一场腥风血雨,已在所难免。
笛飞声闭目调息,尽可能恢复功力,周身煞气内敛,却更显危险。
笛照夜默默擦拭着她的短刃和细针,眼神冰冷锐利,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顶级杀手。
李莲花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指间已夹住了数枚闪烁着幽光的银针。
方多病兴奋又紧张地检查着他的尔雅剑,跃跃欲试。
莲花楼如同离弦之箭,冲破夜色,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直奔那龙潭虎穴而去。
角丽谯,你的末日,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