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97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暖光被暮色吞没。荒村的夜晚来得格外早，四野无人，唯有风声穿过破败屋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院子里，笛飞声依旧紧紧握着笛照夜的手，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灼灼地烙在她脸上，那其中翻滚的复杂情绪，让惯常清冷的笛照夜都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脸，却被他目光锁住，无处可逃。

“你刚才说的，”笛飞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和……一丝极细微的试探，“是真的？”

他问的是那声“夫君”。

笛照夜脸颊微热，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当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只为打消老人们的误会，平息他的怒火，此刻被他如此直白地追问，倒让她有些无措。但看着他那双难得褪去暴戾、只剩下专注和等待答案的眼睛，她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虽然声音极轻，却清晰无误。

笛飞声眼底那最后一丝不确定的阴霾彻底散去，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满足感如同岩浆般涌遍四肢百骸，甚至让他暂时忘却了内腑的隐痛。他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那细微的回应牢牢锁住。

“咳……”屋内传来李莲花故意的轻咳声，以及方多病压低了的、好奇的嘀咕，“外面没动静了？打完了？还是和好了？”

笛照夜像是被惊醒般，猛地抽了一下手。这次笛飞声虽然依旧不舍，却还是顺势松开了，只是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身上。

李莲花推门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仿佛什么都了然于心的微笑：“天色已晚，此地简陋，还需简单收拾一下才能歇息。阿飞，你伤势未愈，不宜劳顿，还是先进屋休息吧。”他又看向笛照夜，“照夜姑娘，可否帮忙寻些干净的铺盖来？”

这话既打断了门外两人之间那暧昧僵持的气氛，又给了笛照夜一个暂时离开的合理理由。

笛照夜如蒙大赦，立刻点头，转身便朝着记忆中可能存放旧物的偏屋走去，脚步略显匆忙。

笛飞声看着她几乎是“逃”开的背影，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但终究没说什么，依言跟着李莲花进了主屋。方多病好奇地探头探脑，被李莲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主屋虽然破败，但显然云舟之前简单收拾过，勉强可以住人。只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条长凳。

笛飞声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是她的“家”。她小时候在这里跑过，笑过，生活过……没有血腥，没有杀戮，没有笛家堡。一种陌生的、酸涩闷胀的情绪再次萦绕心头。

李莲花一边替他诊脉，一边状似无意地轻声道：“有些过去，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无从改变，也无需执着。重要的是现在，以及……往后。”

笛飞声抿紧唇，没有回应，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些许。

另一边，笛照夜在布满灰尘的偏屋里，找到了一个老旧但还算完好的木箱，里面果然放着一些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被褥，散发着淡淡的樟木和阳光味道，显然云舟提前晾晒过。

抱着被褥往回走时，她的心情复杂难言。这个她以为早已湮灭在记忆深处的“家”，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呈现在眼前。而那些关于“夫君”的脱口而出和笛飞声紧追不舍的追问，更让她心乱如麻。

当她抱着被褥回到主屋时，发现笛飞声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什么。李莲花和方多病则默契地表示要去莲花楼里取些东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屋内只剩两人，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安静。

笛照夜沉默地铺着床褥，动作有些僵硬。

笛飞声转过身，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小时候……就在这里？”

笛照夜铺床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快乐吗？”他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问题。

笛照夜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记不清了。”

或许快乐过，但那些短暂的温暖，早已被后来漫长的黑暗吞噬得模糊不清了。

笛飞声不再追问。他走到她身后，看着她铺好最后一点被角，忽然伸出手，从后面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

这个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强硬的禁锢，反而透着一种罕见的依赖和……疲惫。

笛照夜身体瞬间僵住，心跳如擂鼓。

“累了。”他在她发间含糊地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头皮，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陪我躺会儿。”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但语气却奇异地软化了许多。

笛照夜根本无力拒绝，或者说，内心深处，也并不想拒绝。她被他半拥半抱着，和衣躺在了那张并不宽敞、甚至有些硌人的旧榻上。

被子带着阳光和旧物的味道，并不难闻。

笛飞声从身后紧紧抱着她，仿佛怕她消失一般，手臂环在她的腰间，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似乎是伤势和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真的疲惫不堪，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笛照夜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地被他圈在怀里。背后是他温热的胸膛和沉稳的心跳，颈间是他灼热的呼吸。这一切都如此陌生，却又……让她莫名安心。

她从未与人这般亲密同榻而眠。在笛家堡，每一次合眼都需要保持最高警惕。可是此刻，在这个她早已陌生的“家”里，被这个她刚刚才认清心意的男人如此紧密地拥抱着，那些根深蒂固的警惕，竟一点点松懈下来。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放松渐渐袭来，她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可靠热源，眼皮也越来越沉……

窗外，月凉如水，万籁俱寂。

莲花楼内，李莲花悠然地泡着茶，方多病则抓耳挠腮，好奇得快要爆炸，却又不敢去打扰。

荒村小屋的旧榻上，一对历经波折、手上沾满血腥的男女，正以最原始的依偎姿态，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微不足道、却足以慰藉荒芜生命的温暖。

夜色，还很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