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被她下意识抛起、准备用于下一球的网球，失去了控制，从她微微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沿着她僵直的胳膊滚下，然后，“啪嗒”一声，轻轻地砸落在她脚边的地面上。它没有弹起，只是无力地滚动了一小段距离，最终停在了发球线的边缘，像一个突兀的句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寒川羽雪怔怔地站在那里，目光先是落在自己脚边那颗静止的网球上，然后又缓缓抬起，重新聚焦在手冢国光的脸上。
夕阳的余晖将他笼罩，他额头的汗水尚未干透，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太过汹涌，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青学帝王，而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终于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熔岩。
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训练营其他角落的零星声响。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这无声的凝视持续了数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寒川羽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似乎让她找回了些许清明。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无奈，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寒川羽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手冢君，你……”她试图组织语言，想用惯常的理智去分析、去引导，但声音却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去，“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手冢打断了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解脱，“你有男朋友了。”
他直视着她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愕，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苦的弧度：“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而已。告诉那个在十二岁夏天，用网球彻底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女孩。”
他的目光坦荡而深邃，里面没有纠缠的欲念，只有纯粹到令人心颤的倾诉，“仅此而已。能像现在这样，站在球网对面，看着你，能陪在你身边打球……就够了。”
够了？真的够了吗？
寒川羽雪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沉重。她看着对面那个挺拔如松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不求回应的纯粹心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肩负过的重担，也明白他此刻选择卸下一切、袒露心声需要多大的勇气。这份感情，如此沉重，如此干净，沉重干净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她弯腰，捡起脚边那颗黄绿色的网球。冰凉的球体握在手心，带来一丝镇定的力量。
“手冢国光！”她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棱相击，清脆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穿透了球场中弥漫的沉重空气“看着我手中的球拍！”
寒川羽雪将球拍笔直地指向他，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也看着你自己心中的路！你的才华，你的执着，你追逐的那个顶点，不在U17，更不在任何人的身边！”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着他眼中翻涌的巨浪，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德国，才是你的方向。”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壁垒，瞬间隔开了所有未尽的言语和可能。手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他紧握着球拍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夕阳的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遮掩了他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一股冰冷沉重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从心底深处漫涌上来，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不顾一切倾诉带来的短暂灼热。
他沉默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网球。动作有些迟滞，仿佛那小小的球体此刻重若千钧。他直起身，走回发球线后，目光重新投向对面，眼神里那些汹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
寒川羽雪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你的路不在这，它在德国！在那片汇聚了世界最强者的职业赛场！那才是属于你手冢国光的战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你的路，就在前方，就在那里！”
她不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网球高高抛起！身体瞬间舒展成一张拉满的强弓，球拍挥下，带起一阵撕裂空气的尖啸！
一道刺目的、仿佛熔化了夕阳的金红色光束，撕裂了渐浓的暮色，带着焚尽一切的恐怖威势，如同彗星般直冲手冢的半场！光击球——“落日熔金”！球场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点燃，温度骤然升高！
手冢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他脚下爆发出极限的速度，迎着那毁灭性的光束悍然冲刺！球拍在千钧一发之际横亘在身前。
震耳欲聋的爆鸣！刺目的光芒炸裂开来，巨大的冲击力让手冢脚下的硬地瞬间龟裂出蛛网般的纹路！他闷哼一声，手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整个人被那狂暴的力量推得向后滑行，鞋底在硬地上摩擦出刺耳的锐响！但他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如铁，硬生生顶住了这恐怖的一击！
手冢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颗裹挟着毁灭能量的光球，以同样狂暴的姿态狠狠回击过去！球化作一道更加炽烈的金红色逆流，撕裂空气，带着复仇般的咆哮反扑向寒川羽雪！
她如同鬼魅般瞬移到了网前！面对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回击，她脸上没有丝毫惧色，眼中反而燃起了更盛的光芒！球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反物理常识的角度在身前划出数道残影！
五声轻响几乎叠在一起！五道纤细却凝练如实质的淡蓝色光束，如同五柄冰晶锻造的利剑，在球网前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零式削球·五重奏！那狂暴的金红色光球撞入这冰蓝的剑网之中，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旋转被层层剥离，最终失去所有力量，无力地坠落在网前！
没有喘息！寒川羽雪手腕一抖，一颗新的网球已被抛起！她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舒展到极致，球拍以开天辟地之势轰然劈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极地深渊的恐怖寒流，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球场！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凝结出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冰晶！地面、球网、甚至铁丝围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发出幽蓝光泽的坚冰！
在这片骤然降临的冰封领域中心，寒川羽雪的身后，空气剧烈地扭曲、冻结！一个巨大而朦胧的虚影急速凝聚成型！
那是一个长发如雪瀑般垂落的女子虚影。她的面容隐藏在冰晶形成的能剧面具之后，只露出一双空洞、冰冷、仿佛蕴含着万古寒渊的眼睛。无尽的霜雪环绕着她，形成呼啸的风暴！她手中并非球拍，而是一柄由纯粹寒冰凝结而成的、巨大而虚幻的长弓！
异次元——雪女！
冰晶面具之后，那双空洞的眸子似乎穿透了空间，冰冷地锁定了手冢国光！
寒川羽雪悬浮在冰风暴的核心，发丝在狂舞的寒流中猎猎飞扬。她与身后那巨大的雪女虚影仿佛融为一体。雪女无声地拉开了那柄寒冰长弓，一支纯粹由凛冽寒流凝聚而成的、晶莹剔透的冰箭，无声无息地搭在了弓弦之上！
没有声音，没有破空的风啸。那支冰箭离弦的瞬间，仿佛抽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只留下一道绝对冰冷的、凝固了时空的轨迹！
它并非直线飞行，而是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折射着幽蓝光泽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冰晶折线，如同一个瞬间绽放又收拢的、致命的冰之花！所过之处，空气冻结，留下一道道短暂存在的、瑰丽而致命的冰之路径！
手冢国光站在底线，面对着这超越了人类想象极限的一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视野里只剩下那瑰丽而致命的冰蓝轨迹在无限放大！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尖叫着危险！退！必须退！然而，他的双脚却如同被牢牢钉死在了冰封的地面上。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更高层次存在彻底锁定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明悟。
躲不开！也无需再躲！他全身的力量，过往的羁绊，卸下的重担，以及那份刚刚袒露、不求回应的炽热情感，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灌注于紧握的球拍之上！
手臂挥动，迎着那冻结时空的冰箭，迎着那风雪中巍然不动的少女身影，用尽所有的意志和力量，挥出了自己此生至今，最决绝、最纯粹、最毫无保留的一击！
不是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坚冰被巨锤砸中核心的闷响！球拍与那支冻结一切的冰箭接触的刹那，难以想象的恐怖寒意瞬间顺着手臂蔓延！手冢感觉自己的半个身体，连同灵魂，都在瞬间被冻僵！视野被一片炫目的冰蓝彻底占据！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冰冷即将吞噬一切的瞬间，冰箭……碎裂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数细微如尘、闪烁着星光的冰晶，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温柔地、无声地爆散开来。
它们纷纷扬扬，弥漫了整个球场。夕阳熔金般的光线穿透这些悬浮的冰晶微粒，折射出亿万道细小而璀璨的虹彩，将这片冰封的领域瞬间变成了一座梦幻的、流动着七彩光晕的水晶宫殿。
那支足以冻结灵魂的箭矢，在接触到球拍、承受了手冢倾注一切的意志之后，竟化作了一场温柔到极致的星尘之雪。
手冢挥出的球拍，最终只击打在了一片虚无的、带着凉意的空气里。
那颗承载着雪女意志的网球，轻盈地、无声地，越过了他僵硬的球拍，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底线上，温柔地落下。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冰晶世界里清晰得如同心跳，结束了。席卷球场的恐怖寒流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覆盖地面的厚厚冰层迅速消融，化成细小的水流渗入地缝。刺骨的严寒被夏末傍晚残余的暖意取代。悬浮的冰晶尘埃在夕阳的光线下缓缓飘落，如同一场细碎的光之雨。
巨大的雪女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雪雾，悄然淡去，最终消弭于无形。寒川羽雪轻盈地落回地面，身后的异象彻底消失，只有发梢和睫毛上还沾染着几粒细小的冰晶，在夕阳下折射着微光。
她微微喘息着，脸颊因剧烈的运动和方才异次元力量的释放而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被寒泉洗过的星辰。
她隔着球网，看着对面依旧保持着挥拍姿势、仿佛被冰封住的手冢国光。他微微低着头，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遮挡了眼神。
寒川羽雪深吸了一口空气，胸膛微微起伏。她看着手冢，开口了，声音不再有方才对决时的凌厉，而是恢复了那种清冽的质感，却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郑重。
“手冢”
手冢的身体似乎震动了一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镜片上的白雾开始消散，露出后面那双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震撼、茫然、一丝残留的战栗。
“刚才那一球，”寒川羽雪的目光穿透球网，牢牢锁住他，“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对你的期待。去德国。去那片职业的战场。用你的球拍，用你的意志，去征服它。不要回头，不要犹豫。”
她微微仰起脸，视线仿佛穿透了U17训练营的上空，投向了遥远欧洲大陆的方向，投向了那汇聚着世界网坛最璀璨星辰的巅峰。
“去成为世界第一吧，手冢国光。”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球场，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那不是灿烂的笑容，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战士之间的契约。
“在网球的顶峰——再相见。”
他定定地看着球网对面那个少女。夕阳熔金的光线勾勒着她纤细却蕴含着无限力量的身形。她站在消散的冰尘和暖融的暮光交织的背景里，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指向北极星的利刃。
顶峰相见。那不再是一个虚幻的祝福，而是一个必须用球拍去践行的、掷地有声的约定！是强者之间，最崇高的战书与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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