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金陵

待到燕平将萧冼引入巡防营主帐，却见那坐在高位上批改军务的青年将军淡淡瞥来一眼，全无昨日客套，有的只是伪装之下如坚冰般的冷漠。

萧冼虽然被他父亲教养得好，但是终究也只是个十八九岁尚未出仕的年轻人，萧永皖命他前来，一是因为自己年迈未必能冲出包围圈，二则是示弱和妥协，他心下巨震，知道含糊其词并无作用，便干脆在燕平退下之后言辞恳切的摊了牌：“谢侯爷，家父年纪老迈，经不住折腾，还望谢侯爷高抬贵手。”

谢玉看了他一眼，因为要帮着那滑族女子从萧选手下逃走，还不能让萧选发现，他这两日都宿在靠近城郊的巡防营，虽然能以书信相寄，但相隔如此之近却两日未见长公主还是让他无比烦闷，也就没什么心思打太极了。

“天理自存，若平王府并无违法乱纪之事，忠耿之人自得其直。”谢玉却并不接招，只道了这一句话，就让人把萧冼送了出去。

萧冼只得骑着马，冥思苦想，却也不得其意，好在回去的路上并没有什么阻拦，他将谢玉的话如此这般一说，平王却面容欣然，松了一口气：“好好好，只要谢侯不插手，为父自能自圆其说。”

萧冼冒死去见谢玉，和谢玉见了他，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信号，在政治立场这个问题上，说了什么反倒并不如何重要。

而谢玉那句“忠耿之人自得其直”，则是在暗示萧永皖。

第二日平王立时启程回京，绑缚了那女子，浩浩荡荡地回了金陵，交付御史台审问，不过一日功夫，平王萧永皖在青阳观撞上了可疑人物，疑似是大渝密探的消息便在金陵传的沸沸扬扬。

“废物！”萧选一脚踹翻了案几，墨水泼洒在跪在面前的悬镜司掌镜使身上，玉镇纸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砚台碎的稀里哗啦，正如萧选此刻被逼到极致的愤怒焦躁“不过是一女子，一女子便将你们耍的团团转？啊？！”

“萧永皖，萧永皖怎么偏偏在那里！”萧选此刻已经顾不得疑心萧永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御史台真审出点什么东西，他冷冰冰地下令“我会让夏江去审她，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次日，陛下听闻此事，下旨嘉奖平王忠义，诏令平王入宫领赏。

平王妃慢慢地捋平了萧永皖领口处的褶皱，她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眼角有着细纹，发间也有少许斑白，这一切都说明她不年轻了，但是任何人都能从她身上看出岁月的温柔：“王爷，一切当心。”

平王握了握她的手，府内无异生之子地相伴半生两人，已心意相通：“夫人权且放心。”

话语简单之下是惊心动魄，平王穿着朝服，庄严地坐在车驾之中，从平王府，过宗荣街，户户大门紧闭，金陵，终于显露出繁华之下作为国都的肃穆森严来，再进宫门。

宴席极好，平王应承了皇帝的夸奖，安然地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随后就不再用餐，萧选眼神微动，笑意浮于表面：“平王叔怎得不多吃些，饭菜不合胃口吗？”

萧永皖站起身来，黑红的蟒袍一丝不妥也无，他温和拱手：“多谢陛下关心，菜肴鲜美，只是臣年老体弱，无……”他的话还未曾说完，神色剧变，一口黑红鲜血喷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蟒袍上，显得那蟒更黑红，蛇目冷冰冰地看着这场闹剧。

平王晃了晃，颓然倒下了。

平王在宫中中毒，幸得最终无恙，却惹得陛下大怒，下令彻查，这一查，就查出了宫内原也有大渝密探，为报平王使其计划功亏一篑之仇冒死下毒。

其气焰嚣张，皇帝令悬镜司接手此事，誓不可走脱一人，而由于御史台先审理此事，便使两案合并，御史台与悬镜司共同审理。

金陵，一下子就乱了起来，顶上的各位尚书隔岸观火，底下的小吏在悬镜司一次又一次地搜查中惶惶不得安，每日开门便能看到穿着悬镜司的掌镜使带着底下的低阶掌镜使从大街上呼啸而过。

文府日日收到拜帖，文如月却没有一次出面，除去上朝，便是在家中闭门谢客，谢玉、蒙挚、林燮乃至于太子少师宴清池等人皆是闭门谢客，约束子弟不得外出。

而作为风暴起始眼、在外界传闻中卧病在床的平王，此时正由萧冼扶着，枯槁的手中拿着一支包了白布头的箭，瞄准了壶中，投了过去。

听闻外界骚乱，萧永皖笑着摇摇头：“咱们这位陛下啊。”

萧冼颇有些不渝：“父亲，此事凶险，何不让儿代替。”

平王就好似没听见一样，遗憾地看着那支没投中的箭，随后支使儿子：“欸，冼儿，去把箭捡起来，捡起来。”

萧冼无奈，小心地让母亲扶着父亲，两步跨到庭中，将那支白布包了箭头的箭捡了起来，萧永皖眯着眼睛瞧了瞧，颇为嫌弃地摆了摆手：“罢了，不要了，你拿着玩儿吧。”

说罢，便和老妻携手回了屋中瞧那兰花，独留萧冼一人站在庭院中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