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踩着上课铃的尾巴溜回教室，刚坐下，雨帆就趴在桌上翻课程表，手指划过那几行黑体字，突然捂着胸口直哼哼：“我去，下午三节课排得整整齐齐，全是数学——这是要把人逼疯啊，毁灭吧，我真的累了。”
讲台上，老候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手里捏着半截粉笔，又开始了他的“人生课堂”。
“你们这个年纪，当前头等大事就是好好学习，能考上大学是最好，就算差了点意思，也得找个正经地方学门手艺。不然将来怎么立足？怎么养家糊口？”他的声音在闷热的教室里嗡嗡地荡着，像只不知疲倦的夏蝉。
白天望着窗外的树梢，心里暗叹——看这架势，八成又是不讲卷子，直接要考试了。旁边的雨帆却一反常态，听得乐呵呵的，嘴角还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巴不得老猴再多讲两节课，好把数学题远远地抛在脑后似的。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白天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又细又长，跟着他的脚步踉跄。忽然就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空——几颗早亮的星子嵌在靛蓝的幕布上，疏疏落落，像谁随手撒下的碎钻，却又冷得让人不敢触碰。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他觉得自己此刻正望着的，或许就是那片深渊。星星明明亮着，却照不亮脚下的路，就像他攥在手心的那点可怜的希望，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命运是个聋子，只听见 loudest 的祈祷。”莎士比亚的句子突然撞进脑子里，白天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起一脸的涩。他这样沉默的人，连祈祷都怕惊扰了谁，命运自然懒得垂青。那些关于未来的设想，像被虫蛀过的书页，早已有了密密麻麻的破洞。
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凉飕飕的。他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又抬头看星星——它们亘古不变地悬在那里，对人间的窘迫与挣扎视若无睹。就像海娜店里那盏暖黄的灯，再亮，也照不进他心里那片积了很久的潮。原来孤独不是没人陪，是连星星都懒得对你眨一下眼，而命运，正躲在云层后面，不动声色地嘲笑着你所有的用力。
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潮气，明明该是暖融融的，拂过白天的胳膊时，却像有条冰凉的蛇缠上来，让他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把校服外套又拉紧了些，指尖触到布料下嶙峋的肩胛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这具身体的虚弱是藏不住的，像漏了气的气球，一天比一天瘪下去，连呼吸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滞涩。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啪”地亮起，昏黄的光打在斑驳的木门上。他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回来啦？”门刚开条缝，白叮咛的声音就裹着饭菜香涌出来。她系着洗得发灰的围裙，正把最后一盘炒青菜端上桌，额角的碎发被热气蒸得打了卷，“今天炖了点排骨藕汤，快趁热喝。”
白天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桌上摆着两副碗筷，汤碗里浮着薄薄一层油花，藕块在浅褐色的汤里若隐若现。他走到桌边坐下，指尖刚碰到碗沿，就被烫得缩了缩。
“手怎么这么凉？”白叮咛递过筷子，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是不是又没穿够衣服？这天气早晚还是得加件薄衫。”
“嗯。”白天低低应了声，舀了勺汤送到嘴边。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透胸腔里那块冰凉的地方。
白叮咛给自己盛了小半碗饭，夹菜的动作很慢：“今天去医院拿药，医生说……说你最近得好好休息，别累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找隔壁王婶打听了，她儿子在超市当理货员，说周末可以让你去帮帮忙，不累，就是整理整理货架……”
白天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瓷勺边缘硌得指节发白。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医药费，是日渐拮据的日子。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他心里，不致命，却密密麻麻地疼。
“我知道了。”他把碗里的排骨夹给她，“您多吃点。”
白叮咛没接，又把排骨夹了回来，落在他碗里发出轻响：“你正在长身体。”她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在灯光下看得真切，“别总想着家里，你把自己照顾好，比什么都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窗外的风卷着夜声掠过窗棂，屋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白天低头扒着饭，感觉那点好不容易被汤暖起来的温度，正一点点从毛孔里渗出去，和窗外的夜色融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像株长在墙角的野草，努力想往有光的地方钻，可根须底下，这个结是始终是化不开的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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