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车祸带走父母的时候,白天还小,只记得灵堂里白叮咛攥着他的手,指尖凉得像冰。大伯一家忙前忙后,递水递纸,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哀戚,背地里却算盘打得噼啪响——父母留下的那笔赔偿款,他们早就觊觎着要划到自家账上。
谁都没料到,才十岁的白叮咛硬是绷着小脸,把存折藏得严严实实。她不说硬话,却在大伯娘假意探问时,慢悠悠数着家里还剩多少米、多少油,说小天还在长身体,得留着钱给他交学费;在大伯想接过银行卡时,突然红了眼眶,说这是爸妈最后留下的东西了。那点不属于孩童的沉敛,像层薄冰裹着滚烫的执念,死死护住了那笔钱。2003年的五万块,沉甸甸压在存折里,是姐弟俩往后日子里唯一的底气。
只是最近,白天总被些光怪陆离的画面缠上。其实从上个月就已经开始,毫无征兆地,眼前就会炸开怪物撕扯、啃噬活人的景象,加上课堂上,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起初他只当是幻觉,是身体虚弱搅出来的噩梦。可那些画面太真了——怪物鳞片上的寒光,受害人喉间破风似的呜咽,甚至空气里弥漫的腥甜,都像针一样扎进感官里。他分明是旁观者,却能清晰尝到那些人喉咙里涌上来的恐惧,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比最逼真的3D电影还要剜心。
每次从那片猩红里挣脱出来,他都要扶着墙喘半天,冷汗浸透后背,像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第一次看见怪物撕开人的胸膛时,他冲到厕所里吐得昏天暗地,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心理出了问题,偷偷在课本上查过“幻视”的词条。有那么一阵,他攥着皱巴巴的几块钱,站在心理咨询室门口犹豫了很久,可一想到家里的药费、白叮咛日渐消瘦的脸,终究还是默默退了回来。
这件事像块湿冷的石头,被他死死压在心底,谁也没说。连对着最亲近的白叮咛,他都只字不提——他怕她担心,更怕自己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病”,会成为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的阳光好得有些晃眼,金粉似的洒在柏油路上,把人影拉得浅浅的。白天沿着街边慢慢走,风里忽然卷来一阵唢呐声,咿咿呀呀的,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心上。
他循着声音走近,街角那棵老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花圈旁,素色的裙摆被风掀得微微动。
白天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挥了挥,声音带着点不确定:“赖含巧?”
那背影倏地转过身。阳光落在她脸上,把眼睛照得透亮,却也映出了红肿的眼尾,像刚被晨露打湿的桃花瓣,泛着可怜的红。睫毛湿哒哒地粘在一起,鼻尖也是红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没什么血色,倒显得下颌线愈发清晰,像被眼泪洗过的玉石,带着点易碎的凉。
“白天。”她开口时,声音哑得像蒙了层沙,尾音轻轻发颤,“你怎么在这儿?”
白天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想起她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发堵。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巷口:“刚从那边过来,听见声音……”话没说完,又觉得不妥,便换了语气,放轻了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太难过,有什么事……总会过去的。”
赖含巧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素色的布料被捏出几道褶子。“是我哥哥,在三班的,”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湿意,“早上走的。而且还是带着恐惧的表情走的,我爸说……得让他听着顺顺当当走。”风又吹过,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却像蒙着一层薄霜,再暖的阳光也融不透。
白天站在原地,看着她肩膀微微耸动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安慰的话都太轻了,像羽毛落在沉甸甸的悲伤上。他只好说:“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她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却努力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像被雨打蔫了的花,强撑着要开:“谢谢你,白天。”
白天站在这肃穆的场合里,只觉浑身不自在,找了个由头匆匆告辞。一路往家走,心里沉甸甸的,刚拐进楼道,就听见邻居在议论——三班昨夜竟没了十多个人。
这话像块冰砸进心里,他猛地顿住脚步。葬礼上那个三班男生崩溃跪倒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那时他撕心裂肺的哭喊里,藏着的哪是单纯的悲伤,分明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推开家门,电视正开着,新闻画面里的主播面色凝重。
“……截至目前,包括自杀案例在内,本次事件已造成30人遇难。最新确认的死者为诗缘中学高三三班赖金文、四班顾言及徐子坤,官方通报死因均为心肌梗塞,但其共同特征为体内血液离奇耗尽……”
画面切到一段模糊的采访,一个男生捂着胸口,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痛苦:“它……它说我们越痛苦,它就越快乐……还说……这样的我们才更好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白天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骇人影象,此刻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这一次,他不再是隔着迷雾的旁观者,而是真切地站在了那片血污之中,成了被怪物追逐的逃亡者。
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他拼尽全力往前跑,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怪物的喘息声越来越近。骤然间,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后背炸开,他惨叫一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周遭是无边无际的混沌,像被揉碎的墨汁,分不清上下左右。他悬在虚空中,连呼吸都觉得虚无。
就在这时,一点微光突然在混沌深处亮起,像黑夜里不慎掉落的星子。白天怔怔地望着它,那光点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靠近,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不过片刻,原本浓稠的混沌就被铺天盖地的蓝光驱散。无数光粒子如同奔涌的河流,在他身边蜿蜒流淌,汇聚成一片温暖的光海,无边无际,将他温柔地包裹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白天的声音带着惊慌的颤音,在光海里轻轻漾开,“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试着迈步,脚下却空空如也,没有实地可踏。整个人像漂浮在失重的宇宙里,无论如何伸展四肢,都找不到借力之处,只能徒劳地挥舞手臂,被这片温柔却陌生的光芒托举着。
“咻嗡——”
一声类似水流涌动的清越声响突然划破寂静。光海之中,一点幽蓝悄然浮现,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延展。不过两三秒的功夫,那光点已化作一块菱形的宝石,周身流转着耀眼的蓝光,美得令人屏息。
紧接着,无数蓝色线条从宝石中舒展开来,如活物般迅速游走、勾勒,转眼间便织成一副巨大的战甲轮廓,悬浮在光海中央,静静等待着什么。
白天抬头望它,它也微微低下头注视着白天。
它双臂展开接着单手汇聚光芒朝着白天笼罩过去,白天本能双臂挡住自己,这些蓝光没有任何威胁,只是慢慢的环绕在白天周围 “醒了。”
。她的声音从光晕深处浮出来,清得像冰棱坠在玉盘上,却没带半分寒意。海娜缓步走近,光粒在她周身织成半透明的茧,衬得她眼底那抹执着愈发清晰
“你昏睡时,城西的雾又浓了三尺,有人在雾里听见了不属于人间的脚步声。”
白天垂眸看着掌心游弋的蓝光,忽然抬手一甩,那些光粒便像受惊的鱼群般散开,又很快聚回海娜身边。
“与我无关。”
“可你体内的血脉不一样。”海娜往前一步,光茧轻轻撞在他手臂上,她抬眼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想听十万年前了故事吗?”
白天的喉结动了动,没应声,却也没再后退。那些蓝光像察觉到他的松动,正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在小臂内侧洇出淡淡的纹路,像幅褪色的古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