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街角时，白天肩头撞上一个抱书的身影。书册哗啦啦散了一地，他慌忙蹲身去捡，指尖不经意拂过一张夹在书里的书签——是片压得平整的银杏叶，金黄的脉络在路灯下清晰如工笔细描，像封存了一整个秋天的纹路。
“抱歉。”他抬头致歉，视线撞进一双异常沉静的眼眸。对方穿件白色的长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发间别着支银杆钢笔，周身气质干净得像被晨露洗过的青石板路，带着种淡淡的书卷气。
“没关系。”她也弯下腰，指尖划过地面那片银杏书签时，忽然牵起唇角笑了笑，“看来这片叶子，是特意等你的。”
白天把收拢的书递过去，瞥见最上面那本《云层给天空的一封信》，书页边缘有些微卷。她接过书抱在怀里，目光在他脸上稍作停留，轻声问：“看你眉宇间，像是揣着解不开的心事？”
他愣了愣，没等他回应，她已自顾自地说下去：“人常常这样，攥着‘怕失去’的念头不放，反倒把‘能得到’的机会捏碎了。就像这枚书签，攥得太紧会皱，松开手让它留在书里，才能陪你读很久的故事。”
白天喉结轻轻滚动，赖含巧坐进出租车时的侧脸忽然浮现在眼前，他低声道：“可有些东西太珍贵了，总怕一碰就碎。”
“碎了，未必是终点。”她拾起那片银杏叶，轻轻塞进他掌心，“你瞧这叶子，从树上落下来，才成了能藏进书里的念想；若是固执地留在枝头，反倒要在寒冬里烂成泥。得失从来不是定数，不过是人生转弯处吹过的风，有时推你向前，有时让你回头看看。”
说完，她抱着书转身，白裙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像一行被拉长的诗句。渐行渐远时，有句话轻得像叹息，顺着风飘过来：“很多时候，勇敢承认‘我想要’，比硬撑着说‘不在乎’，要体面得多。”
白天捏着那片银杏叶，叶脉的纹路硌着掌心，带着点微涩的凉意。风里忽然漫来豆浆铺的甜香，混着桂花的清冽，他望着巷口那盏暖黄的灯，心里某个紧绷的角落，第一次松了些——或许那些“怕搞砸”的顾虑，才是最该被轻轻放下的东西。
寝室楼下的梧桐树被晚风揉得沙沙作响，白天刚走到门卫室旁，就看见海娜立在路灯的光晕里。她手里拎着只白瓷保温桶，米白色的连衣裙被风掀起边角，贴在纤细的腿上。望见他的身影，她眼里先漫开层亮，随即又垂下睫毛，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桶的竹编提手，指腹磨得发红。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些，却像浸了水的棉线，带着股挣不脱的认真，“我在这儿等了快半小时。”
白天停下脚步，梧桐叶的碎影在她脸上轻轻晃。
“这个给你。”海娜把保温桶往他怀里送，桶身带着冰镇后的凉意，“绿豆汤，加了点薄荷，冰了一下午……”话说到一半卡壳，她忽然抬眼望他，路灯的光落在她瞳孔里，亮得像盛着星子，“白天，想了好久，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她继续往下讲，声音里带着点微颤，却字字清晰：“我知道含巧对你的心思，她看你的眼神，藏不住的。”海娜深吸一口气，连衣裙的领口被风掀起又落下，“可喜欢这回事，从来不是谁先开口就该让的。我不想再看着你等她，也不想再骗自己说‘做朋友就好’。”
白天捏着保温桶的手微微收紧，瓷面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指尖有些发僵。
“我每天送柠檬水，变着花样煮绿豆汤红豆汤，不是闲得慌。”海娜的目光始终没从他脸上移开，眼尾泛着点红，“是因为我想对你好，想每天都能见到你。白天，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间那种，是……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的那种。”
晚风卷着片梧桐叶落下，轻轻粘在她的发梢。她抬手摘下叶子，捏在指尖转了半圈，忽然弯了弯唇角，眼里却像落了星子碎了光：“我知道这话说得突然，可能会让你为难。爱情是毫无道理的，所以我不想等了，也不想看着你总为别人犹豫——你心里要是有我半分位置，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保温桶的凉意和掌心的热意缠在一起，白天望着她站在光晕里的模样，忽然想起盛夏午后她额角的汗珠，想起红豆汤里沉在碗底的冰糖，那些被他当作“好意”的瞬间，原来都藏着这样滚烫的直白。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晚风烘干了似的发紧，只能听见风穿过梧桐叶的轻响，还有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急，撞得肋骨发疼。
就在白天喉结上下滚动着，那些卡在舌尖的字句刚要成形时，女生寝室楼的方向突然炸开一声“哐当”巨响。那声音沉闷又尖锐，像是厚重的铁皮桶被巨力硬生生掀翻在地，连空气都跟着震颤起来，震得人耳膜发麻。
紧接着，几声惊惶的尖叫划破夜空，其中夹杂着一句变调的呼喊：“那是什么东西？！”
他猛地转头，视线瞬间锁定三楼阳台的护栏。
那里攀着个青灰色的影子，约莫半人来高，脊背弓起如新月，浑身覆着细密的鳞片，在路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披了层生锈的铠甲。它那条粗壮的尾巴正不安分地甩动着，扫过防盗窗的铁栏杆时，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里迸出噼啪火星——竟是一头形似蜥蜴的地兽！它正张着布满獠牙的嘴，猩红的分叉舌头一吐一缩，发出“嘶嘶”的怪响，涎水顺着尖利的獠牙滴落，在阳台地面砸出点点湿痕。
“小心！”白天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将海娜往身后拽了一把。
她手里的保温桶没端稳，“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桶盖崩开，冰镇的绿豆汤混着晶莹的碎冰泼洒出来，在滚烫的水泥地上迅速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丝丝凉意顺着夜风漫开，混着绿豆的清香消散在空气里。
海娜被他圈在臂弯里，后背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她刚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那地兽猛地调转方向，尾巴如钢鞭般狠狠一甩——窗台上那盆半人高的绿萝连带着陶盆应声坠落，“哐当”一声砸在楼下的空地上，陶片碎裂的脆响里，泥土和枝叶溅得到处都是。
“你站远点，我去看看。”白天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脚下已经迈开步子。
“等等！”海娜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另一只手从帆布包里翻出一张折叠的红色纸符。她将纸符往空中轻轻一扬，符纸竟像被无形的手撑开，瞬间舒展开来，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只是一头尘纱级的地兽，它怕这个。”她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眼里却没了刚才表白时的羞怯，只剩下冷静，“周围都是学生，暴露身份不是小事，得想办法引它去僻静处！”
白天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目光再次扫过阳台上那只不安扭动的地兽。那畜生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的方向，分叉的舌头吐缩得更频繁了，一股混杂着腐土与腥臊的气息顺着风飘过来，令人作呕。
刚才卡在喉咙里的那些关于喜欢与回应的字句，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抛到了脑后。此刻风里没了桂花的甜香，没了绿豆汤的清冽，只剩碎陶片的土腥气和地兽身上的臊味。他忽然明白，有些纠结或许不必急着厘清——眼下最该做的，是先护住身边这片亮。
“别跑太远！”他喊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转身朝着寝室楼的方向冲去，脚步在空旷的校门口踏出急促的声响。
身后传来海娜清亮的回应，那声音里带着纸符泛出的微光，穿透了夜的寂静：“知道了！你也小心！我去东侧的小树林那边等你，引它往那边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