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问道：“小姐，昨夜可睡得安好？”
“嗯，还好”，暮容暄妍挺身站在门口，头也没回，冷语回答道。
“说来也怪，昨晚不知为何，我总听到一些动静，搞得我整晚没睡好”，小楼挠挠头，说道。
暮容暄妍没理会她，径自缓步走出屋外，眺望着远方。
忽然，她发觉有人在轻轻扯着自己的裙角，颔首一看，是一个不过七八来岁的女孩，头上梳着牛角包，身着墨蓝色诃子袄裙，肉嘟嘟的小脸，眸子里有光，浑身上下无不透着稚气与天真，她笑着问道：
“姐姐，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暮容暄妍看着她，并不言语。
曾经，她也和她一样天真。
只是，那晚以后，她不知长大了多少，与以前判若两人。
眼前的这个女孩，将她的思绪带回了那一夜。
“姐姐，我带你去玩吧，我知道哪个地方好玩”，女孩扯扯暮容暄妍的衣角，说道。
“琬儿，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过来。”女孩转头一看，见是沈琀，身旁还跟着三两个侍女，连忙小跑过去，跺着脚说道：“娘，我在屋里都快憋坏了，就让我出来玩会儿也不可吗？”
沈琀微微抬头瞥了暮容暄妍一眼，蹲下身子对女孩说：“和谁玩都好，除了她。”说罢，她伸手指了指暮容暄妍。
听到这里，暮容暄妍在心里冷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娘，她不是坏人”，女孩撅起小嘴，说道。
“琬儿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坏人呢？”沈琀问道。
“娘，她如若真是坏人，还会住在府上？您时常告诉我‘日久见人心’，看人不能只看表面，难道是唬琬儿的吗？” 女孩双手叉腰，讲得头头是道。
沈琀被她这一问，愣了一瞬，随即又反应过来，训斥道：“你这孩子，和你爹一个性子。”
她站起身，不由分说的拉起女孩，向别处走去。她身旁的两个侍女见主子走远，也跟了上去。女孩虽极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她走了。
“你以后若是还这样偷溜出来，我就让黛娘打你。”
“别啊，娘，琬儿以后不偷跑出来了。”
的确，沈琀颇有威严，若是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问住，属实是在丫鬟侍女面前有失面子。
“喂，记着，待会你和那个姓楼的要去洗衣坊洗衣服，别忘了啊”，其中一个侍女回过头来，冲着暮容暄妍喊道。
“刚才那是长姐的独女——陆琬”，小楼来到暮容暄妍身边，说道，“小姐，琬儿可皮了，经常在府里闯祸，可要注意点。”
“嗯”，暮容暄妍应了声。
两人缓步向洗衣坊走去。
洗衣坊内， 暮容暄妍水葱般纤细白皙的手泡在水里，咔嚓咔嚓的洗着衣服，小楼也没闲着，在旁边帮忙挂衣服。
忽然，暮容暄妍发现盆里的一件米黄色大氅左肩的位置沾着点血迹，她转头向小楼问道：“这盆衣服是谁的？”
小楼抖了抖手上的衣服，不假思索地说道：“除了世子还能是谁的？”
暮容暄妍听后，站起身，说道：“你去洗，我来挂衣服。”
小楼狐疑：“怎么了？”
“没什么，洗累了”，暮容暄妍说道。
“哦，好吧”，小楼听了，也不再追问了。
“哟，楼秋辰，你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了？”一个侍女走过来，用手掩着嘴，挖苦道。
小楼并没有理会侍女。暮容暄妍微微侧头瞥了小楼一眼，眼眸亮了亮。她走到她身旁，捧起空木盆，打算放回原处。
不料走到那侍女旁边时，却被拦住了，那侍女说道：“慢着，都闻世子不近女色，从不用丫鬟伺候，你凭什么可以做他的侍女？你还敢和他幽会？！”
“好狗不挡道，滚。”
提到那次，暮容暄妍脸上阴云密布，语气听似平淡，从中却藏着浓浓的杀气。
“嘿，我还真就不让了”，侍女高抬着头，说道。
“不识抬举”，暮容暄妍一把将侍女挡在她身前的手推开，前脚从她的脚背上踩过，疼的那侍女龇牙咧嘴，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别以为你是世子的侍女就可以胆大妄为，快给我道歉。”那侍女仍不死心，冲着暮容暄妍的背影说道。
“道歉可以，但你要跪着听”，暮容暄妍回转过身，眸里迸射出寒光，说道。
“你！”侍女无言以对。
“刘瑾虞小姐来了。”一道丫鬟的通报声打断了这场争吵。
刘瑾虞？她为何会来到沈府？
刘瑾虞头上绾着云髻，簪着一支扁簪，身上穿着深蓝色绣花锦裙，肩头披着件银灰披风，跟在身后的小厮捧着盆桂花，花后隐隐约约有道黑影，好似是只动物。
暮容暄妍一见那盆桂花，脸色登时就变了。
“咳咳……咳咳咳……”她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咳嗽，感觉头昏脑胀，眼前直冒金星。
“小姐”，小楼急忙站起身，擦擦手上的水珠，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扶着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兴许是没休息好。你洗完衣服了？”暮容暄妍手扶着头，说道。
“嗯，都洗完了，我带你回去吧。”小楼道。
暮容暄妍没应她。
刘瑾虞侧过头，目光落在暮容暄妍身上，眸中隐藏着不易显露的担忧。
“原来是刘小姐来了，怪不得动静如此之大，沈某有失远迎了。”
这声音将愣神中的刘瑾虞惊醒，她转头看向迎面而来的人，是沈琀。
“过奖了，我也不是贵客，让沈大小姐费心了”，刘瑾虞摆摆手，道。
“不如到屋中一叙？”沈琀伸出手，指着前路问道。
“好”，刘瑾虞说道，“打扰了。”
沈府主府。
“见过沈府魏夫人。”刘瑾虞向面前的魏夫人做了辑，便坐在了旁边的檀木椅上。
“虞儿，最近过得可安否？”魏夫人身子前倾，拉着刘瑾虞的双手，嘘寒问暖道。
“多谢夫人关心，一切安好。”刘瑾虞道。
“嗯，那就好，你要多注意身子。”沈琀笑意盈盈，说道。
“知道了”，刘瑾虞点点头，“另外，之前请帮忙寻找阿妹，可有消息了？”她又说道。
“这……”，沈琀听闻，笑意霎时止住了。三人间的气氛瞬间尴尬了。
“这事不勉强，毕竟我与阿妹失散多年，寻找难度自然大”，刘瑾虞笑着说道。她这段话说的大大方方的，一下就缓解了三人间的气氛。
“小姐，不好了”，小厮慌忙地闯进来，说道，“浮萍不见了。”
“怎么了？”沈琀不解，问道。
“我有只猫叫浮萍，今日我来府上时，也顺手带过来了，但平日里它从不会这样，也不知今日怎么了，竟跑丢了”，刘瑾虞解释道，“不知长姐能否帮我找一找？”
“那是自然”，沈琀答道。
“刘小姐近来也没什么事，不如在府中小住一段时间，可好？”她又补充道。
“好，麻烦了。”
沈琀转头向扇风的丫鬟耳语了几句，随后说道：“快去，不许耽搁了。”
“是。”
另一边。
“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小楼半蹲在一旁，侧头看着暮容暄妍，眼里满是担忧。
“咳咳”，暮容暄妍轻摇摇头，说道，“真没事，你去忙吧。”
“哦，好吧”，小楼站起身，道。
说来也怪，刘瑾虞送花往沈府上，怎会刚好就是桂花？而自己又刚好对桂花过敏，若不是接触的时间短，恐怕早就不省人事了。可才与刘瑾虞见过一次面，此次是第二次，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对桂花过敏……
兴许……只是巧合？……
“暄妍小姐，枉费我在外边找那么久，竟是坐在屋内凉快？”来人立在门前，手摇折扇，阳光折射在他身上，将衣摆镀上了一层金光。
啧，真烦人。
暮容暄妍转过头来，满脸怨恨的看着沈瑞靖，说道：“沈公子，不嫌烦吗？”
“暄妍小姐这是什么话？与你有关的要事，难道不应该告诉你吗？”沈瑞靖凑上前，俯下身，盯着暮容暄妍的一双杏眼，说道。
暮容暄妍冷哼一声，说道：“何事？”
“刘府小姐刘瑾虞今日到府上来访，将她的爱宠猫遗失了，整个府中，只有你一人见过那猫。不找你，我还找谁？”沈瑞靖直起身，摇着扇子说道。
暮容暄妍这时才发觉，沈瑞靖那个无耻的家伙，在扇子的正面书“莫要忘了”，反面书“一千两”，十分显眼。
“我也只见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你怎么证明当时只有我看到？”暮容暄妍说道。
“刘小姐自己说的”，沈瑞靖道。
“既然这样，那让我和两个丫鬟下人去找便是了，又和你有关系？”暮容暄妍问道。
“我跟着去是为了提防你逃跑，暄妍姑娘，你那银子可还没还清呢”，沈瑞靖嘴角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坏笑，“况且，上次你偷跑的事情，只有我俩知道，若是被长姐知道了，会怎样呢？”
“这样吧，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这样我找你也方便些”，他又补充道。
现在的状况对于暮容暄妍来说——真糟心。不仅被困在沈府里，还得时时刻刻跟在一个自己最讨厌的人的身边。
暮容暄妍节齿咬牙，她恨不能一口咬死面前的这个少年。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自己还有把柄在他手上，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了。
激怒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是十分有趣的事情，沈瑞靖笑意更甚。
“不逗你了，走吧，去见个人。”沈瑞靖转身走出门外，暮容暄妍无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他。
“这是郝坚，我身边的一个侍卫，等会他与我们一齐去”，沈瑞靖指向一边，介绍道。
暮容暄妍转头打量着郝坚，他一身黑色穿着，头戴黑纱帽，腰间系着把刀剑，一字眉，菱形脸，看上去貌似输肝剖胆。
“呵，郝坚，倒是个好名字，也不知是谁起的，就是不知他本人奸不奸。”暮容暄妍满语讥嘲。
“这位姑娘，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如此乱说啊。”郝坚语出恭敬。
暮容暄妍侧头望向别处，像是没听见。
“行了，别犟嘴了，出发。”沈瑞靖合上折扇，一摊衣袖，抽身往外走。郝坚见状，快步跟在他身后。
暮容暄妍不言语，跟着走在最后。
集市。
“看一看，瞧一瞧喽，纯糖稀做的冰糖葫芦，价格公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一位卖糖葫芦的小贩大声吆喝道。
小贩的嘈杂声与人群的熙攘交织在一起，热闹无比。街上车水马龙，摩肩擦踵。
暮容暄妍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嚯，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沈瑞靖吗？”
循声望去，一位公子哥将手臂搭在沈瑞靖肩上，言语耿直。
“我有要事，没时间和你闲聊。”沈瑞靖面色平静，说道。
“切，我好不容易偷溜出来一次，你咋这么扫兴呢？”公子哥道。
这位公子哥身穿白色交领汉襦，外披竹青色大氅，脚上穿同色布鞋，腰间系褐色腰带，头发高束起，元眉，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
沈瑞靖没答他的话。
“诶诶诶，我跟你说，昨天我碰见老吴了，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公子哥问道。
“你有事就说。”沈瑞靖不想和他玩猜谜游戏。
“他说，你最近有桃花运”，说到这，公子哥笑了，笑声响亮，“我当时在喝茶，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就被呛死了。”
“赵津，这事可是真的？”走在后面的郝坚不禁问道。
“我说的还能有假？老吴可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算命最准的，他还说那位姑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是个冰山美人。”赵津说道。
此话一出，指的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郝坚转过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暮容暄妍，是她？
暮容暄妍脑海内思绪飘荡，没注意到转过头的郝坚。
“我承认，沈瑞靖是我见过的人中长得最帅的那个，但他这样腹黑，全天下没几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他的”，赵津眉头上挑，说道，“而且，他还不近女色，眼光也尤其的高，又不懂得体贴人，还是个冷血动物，活该单身。”
赵津这一通抱怨下来，爆出了某些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针见血。
暮容暄妍闻声，勾唇轻笑一声。
“不和你多说了，我得赶回去了，改天再叙啊。”赵津说罢，便抽身走了。
终于走了。
沈瑞靖如释重负，摇了摇头。
三人走在路上，不时侧头看向路边，寻找着那只猫。
“喵。”
一声猫叫从街旁的草丛里传来，三人循声看去，是只全身漆黑的猫，紫铜色的眼瞳显得十分特别。
暮容暄妍眸子暗了暗，稍微思索后，说道：“应该就是这只了。”
“嗯”，沈瑞靖道。
说罢，他缓步走上前，蹲下身，一手提起那只猫的后颈，拎到暮容暄妍眼前，唇角勾起，说道：“暄妍小姐，这猫多可爱，不如你拿着？”
暮容暄妍本能地后退了两步，看了看猫，又抬头瞟了眼沈瑞靖，忙摆了摆手，说道：“不了。”
“暄妍小姐不会是怕猫吧？”沈瑞靖轻挑眉头，问道。
“没，没有。”暮容暄妍头转向别处，双手环抱。
尽管她嘴上说着不怕，但眼瞳中的恐惧还是出卖了她。
“哦？是吗？”沈瑞靖看着她，问道。
暮容暄妍背对着他，鼓着腮帮子，眼睛向下瞟着，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沈瑞靖往前移了一步，侧头盯着她平静的脸，忽然倏地笑了声，说道：“暄妍小姐可真是口是心非。”
一直以来，她都在和他犟嘴，也没给他好脸色过，难得看到她鼓着腮帮子的神情，他竟觉得有些可爱。
“得了，你可要点脸吧，服了你了”，郝坚用手肘砸了沈瑞靖一下，说道。
“嗯，既然猫抓到了，那走吧。”沈瑞靖收起笑意，说道。
三人踏上返回的路途。
走了一会儿，三人便看见一大群人围在刊栏前，声音嘈杂，指指点点的评论着栏上的什么东西。沈瑞靖挤进人群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刊栏上用糨糊贴着张黄纸，纸上用石墨写着：
“逆贼靖王已出逃两年，现朝廷决定惩治逆贼，若有知情或有靖王线索者，赏银万两。”
沈瑞靖脸上霎时阴云密布，他不声不响地挤出人群，也没管站在路边等他的二人，自顾自往回走。
“抽疯了？”暮容暄妍抱着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问了句。
郝坚见状，心中便已知八九分了，赶忙一路小跑着追上他。
晚上，已是亥时。
“靖哥哥，你……还是不喜欢我？”刘瑾虞站在沈瑞靖的面前，仰头说道。
“嗯。”沈瑞靖漫无心境地答道。
“为何？”她又问道。
“没有为何。”他眸底暗了暗，眼中尽是嫌弃，“天色已晚，请回吧。”
刘瑾虞缓步走出屋内，却又停住，回头默默看了眼沈瑞靖。
“刚才刘瑾虞又来过了？”郝坚刚在府内巡视回来，他将手中的洋红琉璃灯放在桌上，说道。
“嗯。”沈瑞靖答道。他一边说着，一边靠在窗边往外看。
“唔，我刚才看到她了。对了，你把暄妍姑娘安排跟在你身边做什么？不怕那些丫鬟传你谣言吗？”他又问道。
“我自有用。”沈瑞靖冷笑一声，答道。
一阵沉默以后，灯灭了，屋内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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