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和大地飞速地向后掠去,消逝在了无尽的黑暗中。树林间那如似萤火虫般飞舞的光点渐渐地淡出了视线,飘浮在头顶上的巨大黑影闪烁了几下便看不见了。杨天玄挥手道:“所有人,下马休息一下。”
“哎呀,这一路颠得,我这把老骨头可差点就散架了。”醉翁大概是整个队伍里心态最轻松的,半点都不像一个刚从生死线上晃过了一圈回来的人。而且还有心思去关心身外事:“丫头,找什么呢?”
“大叔,你看见我妹妹和云姑娘没有?这俩人跑那去了?”慕妃雪东张西望地急道。
一匹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坐骑从队伍的末尾过来了:“姐姐,我们在这里。婉仪姐姐她会骑马,真的好厉害啊!”第一次骑马的慕纭兴奋地在云婉仪的臂弯里喊道。
“没有那么夸张啦。”云婉仪有些不好意思,俏丽的脸庞泛起红晕。她熟练的控制着坐骑来到慕杨二人的坐骑旁并肩而行。
“云姑娘骑术不错。”杨天玄十分平淡加敷衍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媳妇儿的身上:“倒是你,才几天没见,怎么凭空就多出来了一个妹妹啊?”
没等慕妃雪开口解释,慕纭就扬起那清秀可爱的小脸笑容甜甜的说道:“原来你就是我姐姐的夫婿呀。姐夫好。”
这下轮到慕妃雪脸红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也不过过脑子。大家都别太在意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刚说完就觉得男人的臂膀紧了一紧:“你本来就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不然,今天我就先掀起你的盖头,然后咱们就洞房。”
众人皆笑而不语,等着看夫妻俩秀恩爱。岂料慕妃雪一句话就大煞风景:“还想这些个没用的,万一一会儿那些人追上来了,咱们都得完蛋。等等,这地山高水远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休息了一会儿,一行人又出发了。林子里隐隐约约的有潺潺流水声,让慕妃雪不禁回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些经历。
“想什么呢?”察觉到了怀中人的思绪,杨天玄轻轻的在妻子耳边问道。
“在想以前的事情。”
“噢,我知道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还是挺帅的。”
“杨天玄,你要不要脸!”
队伍行进了整整一夜,才寻了一处隐蔽之处休息。抬头望去,碧空如洗,空气清新。昨夜飘在空中的巨大物体早就没有了踪影,只是在东北方有一道黑色的烟柱若隐若现。
又有数道烟柱升起。那些烟柱清晰可见,显然是距离近了很多。呼啸而过的风带来了兵刃碰撞的清脆声,还有人趴在地上感受着马蹄敲击的震动:“西南方,有骑兵在靠近。”“北边,有火起。”之类的警报不断被发出。
“看来情况很不妙啊。这里不能再呆了,所有人上马,立刻转移。”杨天玄当机立断。
众人又上路了。在他们看不到的茂密林子里,西昭军同阳泉军在几番的互相试探后,两支世上最强的军队终于碰撞在一起了。红色和黑色的影子混杂在一起捉对厮杀。这种短兵相接的战斗已经没有任何使用阴谋诡计的必要了,硬碰硬地较量成了主流。
阳泉军人多势众,凭重甲步兵与战车结坚阵稳步推进,每日只前进三五里地便扎营休息。西昭军兵力较之要少,且都是些轻骑兵。但是他们熟悉地形道路,兼之机动灵活,神出鬼没的袭击闯入者。虽说对入侵者没有造成多少阻碍,倒也消灭了不少敌人。几天打下来,阳泉军推进了十几里,损失了两千多人。西昭军亦有三百人的伤亡,丢了几个壁垒,两方算是打了个不分胜负。
这次是西昭与阳泉的第一次碰撞。在这一日的战报递到李子义的案头时,这位打了半辈子仗的将军也对对面那个从东边来的敌人刮目相看。在他与旗下的将士们的心里,能和人称“虎狼之师”的西昭军正面对抗而不败不溃的人,根本是不存在的。对手能在己方高强度的骚扰攻击下保持不乱,还能楔入自己的防御线,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大营幕府先后派出去了数十支斥候小队,一刻都不停歇的把情报传送回来。幕缭们缜密分析,剔除去海量信息中的无用部分,剩下的就是足以影响主帅判断的关键因素。身为五万大军的统帅,李子义在看过了今日的战报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前线的斥候小队多次冒险潜入了对方的营地,通过探察敌军饭灶与营帐的数量,大致计算出来阳泉军的兵力在十五万左右。这比先前估计的要多,而且还有可能更多。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依对方现在的兵力,比自己这边要多出来两倍。却没有依照常规大举进攻,只是缓缓前进。对西昭军的骚扰袭击也不予理会,实在是让人觉得看不懂。
惟一的相同点,就是对方也派出了大量的斥候。那些人亳无目标的四处游荡,散布在方圆近百里的广大地域里。似乎有比西昭军更值得他们重视的东西。所以当李子义从成堆的情报里又把这条不为人所关注的信息翻出来后,一个想法浮现在他的心头。
战争就如同一盘无比庞大和复杂的棋局。成千上万的棋子在由山川河流,平原丘陵构成的棋盘上厮杀,每一步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棋局的胜负得失。即使是一颗闲棋冷子,亦有改变一切的机会。李子义已经沉默的观察了对方很久,现在是落子的时候了。
终于,他走了第一步。
浓雾笼罩了崇山峻岭和无边无际的林子。双方已经交换了一个回合,在看似平平无奇的较量中,两边的统帅都谨慎小心的调配着手下的部队,大量派出小队在迷雾中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由此也爆发了许许多多的规模都不大的遭遇战。
每一次战斗的过程和结果,都会用各种方式尽快传回去,供两方的将领们查询。他们也会根据情况,及时的调整各自的策略来应对。
几天的相互试探后,两支当世最强大的军队第一次正面碰撞。战斗发生在青川城西二十里,交锋引起的狼烟造成了城内小小的一阵骚动。一天的战斗打下来,西昭军折兵五百左右,阳泉军丢下了几百具尸体,选择了退避三舍,挂牌免战。主力大军坚守不出,依旧和以前一样,每天派出小队斥候四处游荡。
李子义也改变了策略,不再对阳泉军进行骚扰。他让斥候们加强对对方的监视,每一支阳泉军的斥候小队都安排了专人负责。没有多久,一支斥候小队冒险设下了一个陷阱。不承想意外的捞上了一条大鱼。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慕妃雪盯着杨天玄,一副誓不罢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杨天玄摸摸鼻子,知道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的是绝对不可能过得了这一关的,他无奈叹道:“好,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黑色的铁流漫过林子,一股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威严肃杀让苏千户目瞪口呆。那是用无数人命和鲜血铸就成的气势。见了这群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纵使如苏千户般的见惯了刀光血影的人也忍不的住在那瑟瑟发抖:“你究竟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没关系,此事你我都是心知肚明。”黑衣骑兵中一个人越众而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我理解。今儿个杨某冒昧来拜访您,并非为了红颜倾交待给苏大人的任务,乃是为了一件私事。”
不安和疑惑涌上心头。他是怎么知道红颜倾的!刹那间苏千户有一种感觉,自己就是个透明人,没有任何秘密能逃脱那锐利的目光:“你要干什么?”
“找你讨一个人。”
“一个人?”苏千户顺着杨天玄的目光看去,视线停留在一排囚车中的一辆上:“就这?恐怕…”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在他脚边:“行不行,可由不得你。叛徒!”女子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彻底的打散了最后的支撑。
撇下六个时辰前还在做美梦的刘三那个死人头,把苏千户捆成个粽子往马背上一扔,队伍就出发了。一路上穿林过岗,翻山越岭,快马加鞭的奔着青川城的方向去了。沈千凌、雷万里等人重获自由后,有些急着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去看看还剩下多少家当。大部分人留下来,给这些外来者当起了向导。
在那些熟悉道路的本地人指引下,队伍很快就翻过了两座山,前进了约二十里的山路。夜空中一道炸雷轰然响彻云霄,不远处的林子里亦有回应,蓝色的光点时隐时现。副将说道:“是友军。”
杨天玄说道:“派人去联络他们,顺便问问现在的情况。”
副将带一个十人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领了一支西昭军的斥候小队回来了。那小队长说道:“俺是李子义将军制下斥候营第八小队队正候五,对面是那个部分的?”
“黑衣,杨天玄。配合潜龙司执行任务。”杨天玄的队伍里带着三十名潜龙司的成员,任务就是出来追踪搜寻敌军中军大营的位置。却遇到了突然离城的三千青川守备军。结果撞破了落竹寨里一众宵小的阴谋,顺便还抓了一个奸细。
候五敬了个军礼:“卑职见过大人。”
因为有外人在,杨、候和潜龙司的领队三人便到一旁低声交谈。三人说了一阵子后,一起回来说道:“全队调头,向平川功勋岗方向进发。沈夫人,雷门主,现在情况不明,二位还是与我等同行吧。”
沈千凌同雷万里商量了一下,又和各自的同行者通报过以后,对杨天玄的提议表示了感谢与默认。队伍折向西北,避开大路,沿着弯弯绕绕的小道行进。候五率领斥候小队在前面一边引导探路,一边联系附近别的斥候小队归入大队同行。
尽管一路上小心翼翼,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几次与阳泉军斥候小队之间的遭遇战。相比之下人多势众的黑衣轻松击溃了他们,还抓到了几个俘虏。手下把俘虏押送过来,交由主官们来审讯。
哀嚎与惨叫声时不时的响起。相比起在战场上披坚执锐、所向披靡的黑衣,审讯俘虏才是潜龙司的专长。他们对俘虏使了些手段,很轻松的就得到了不少东西。然后这些没有什么价值的家伙都被灭了口,尸首则统统丢下山去喂狼。
夜空中一团比星星还要亮的光在闪烁,之所以说它比星星明亮,是因为那亮光的背后是比夜色更为深邃的黑暗。地面上亦有几处微弱但清晰的亮光有规律的移动着,在呼应天上的同伴。不多时几批与候五那一队打扮相同的人马从林子里钻了出来。
候五先上去打了几句切口,对方亦做出了正确的回应。他回来汇报道:“是斥候营的兄弟们,他们正在追踪一支敌军较大的队伍。”
“原来你是这么找到我的。”
慕妃雪这才明白过来。杨天玄在得到了斥候们收集的情报后,当机立断的带着队伍急速的追了过来。其实事先他也没想到会与妻子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见。
如果俯瞰大地,会发现这方圆数百里荒无人烟的黑暗森林里有许多的火光。那是受到攻击的阳泉军队在纵火烧林以清除掉一切横亘在他们前面的阻碍。火焰在贪婪的吞食着一切,渐渐地形成了一条嗜血的红色锋线。躲在火线后的阳泉兵马,铁蹄踏过焦黑的土地,无情的碾碎幸存者最后的生机。
做为一个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兵,牛国峰太明白西昭军的战力有多么的恐怖。但身为降将,即使自己身为一军的统帅,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真不知道那些阳泉人在想些什么,总是死死的盯着那个不知去向的清阳公主不放,甚至不惜与对面的那支虎狼之师兵戎相见。
就像传言所说的那样,阳泉人既奸诈狡猾又残忍嗜血。他们的先锋军化装成商队,用金钱骗开了边境关卡的大门,再里应外合破关攻进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到处去抓捕老百姓做替死鬼,让无辜的人们在前面用血肉之躯抵挡来自同胞的刀剑。如果守军心软了,阳泉军便一拥而上攻破城防。倘若守卫者同他们一样的冷酷绝情,那些阳泉人会更加疯狂的把所有挡在前面的人统统都杀死。再斩下所有死者的头颅带走。
才过了小半年的功夫,南相国土沦丧,生灵涂炭。当五十万浑身都是血腥之气犹如恶魔般的阳泉人来到国都寿姚城下时,等待全城军民的不只有箭矢、石弹和猛火油桶,还有万千死难者的头颅。那些人头被抛石机一批批的扔进城,散落在大街小巷间。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恐怖摧垮了人们的意志,把坚固的城防化为乌有。仅仅一天,寿姚城陷落。这座有着八百年历史的古城向敌人屈服了,随后在十天之内就和百万军民一起化成了一堆堆的焦土白骨。
现在这道嗜血杀戮的刀锋挥向了西昭。原本因该最希望见到这个局面的牛国栋,却半点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思。三百年前的那场浩劫,一直都是中原万千百姓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当噩梦再次成为现实,只有企望对面的人们自求多福了。毕竟自己也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失败者是没有提条件的资挌。
红色的潮水漫过,将会淹没前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