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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的竹笸箩与织了半程的枣红毛衣

风会带你离开

周暖暖是被巷里断断续续的扫帚声弄醒的。

周日的晨光带着点刚过雨的湿润,透过窗帘缝落在枕边的笔记本上——里面夹着赵大爷给的梨木屑、张爷爷蝈蝈笼旁的狗尾草,还有李婶花摊的茉莉香槐叶。她翻了个身,耳尖捕捉到巷里的动静:不是平时刘奶奶扫地的“唰唰”声(匀而稳,像槐叶落在青石板上),而是“唰——停——唰”的断响,扫得急,停得慌,连带着竹扫帚碰着墙角的闷响,听着就透着股心焦。

“醒啦?”风的声音贴在窗缝里钻进来,软乎乎的,却带着点沉,“刘奶奶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蹲着呢,手里攥着半截扫帚杆,针线笸箩没了——就是她老伴生前编的那个竹笸箩,里面装着她织了一半的毛衣,还有你刘爷爷做的木头线轴,找了一早上,连巷里的草丛、墙角的砖缝都扒了,没找着。”

周暖暖一下子坐起来,趿着拖鞋跑到窗边——巷口的老槐树下,果然蹲着个穿灰布罩衫的身影,是刘奶奶。她面前的青石板上扔着把竹扫帚(扫帚头的竹枝断了两根,是早上扒草丛时蹭的),手里的布巾攥得皱巴巴的,指节都泛白了,眼睛盯着槐树根的凹处(平时她总把笸箩放在这儿,怕被风吹跑),嘴里反复念叨:“怎么就没了呢……编了三十年的笸箩……”

“刘奶奶的笸箩很重要吧?”周暖暖边穿衣服边问——这只竹笸箩她太熟悉了:浅棕色的竹篾编的,是螺旋纹,刘爷爷生前花了半个月编的,说“绕着圈编,日子就圆圆满满的”;笸箩边缘缠着圈枣红色的布条(是刘奶奶第一次给刘爷爷织毛衣剩下的线,缝在边缘防磨);里面永远整整齐齐的:刘爷爷做的梨木线轴(刻着个小小的“兰”字,刘奶奶叫刘兰)、银质的顶针(是刘爷爷当年的聘礼,有点旧,却亮闪闪的)、还有半团枣红色的毛线,织了一半的毛衣搭在上面——那是刘奶奶去年冬天开始织的,说暖暖总说早读冷,要给她织件厚毛衣,织了快半年,才织到袖子。

“重要得很,”风飘进屋里,帮她把搭在椅背上的浅粉色外套递过来,袖口绣的小太阳花沾了点昨晚的槐叶碎,风轻轻吹掉,“那笸箩是你刘爷爷刚退休时编的,他以前在竹器厂上班,编竹活是老手。你刘奶奶每天都带着它,要么在槐树下织毛衣,要么帮巷里的小孩缝扣子,笸箩里的每样东西都有讲究——线轴是你刘爷爷照着你刘奶奶的手大小做的,握着手不酸;顶针是你刘爷爷从老家托人带的,说银的软,不硌手;那半件毛衣,你刘爷爷生前还帮她绕线,说‘织密点,暖暖穿了不冷’……昨天她在槐树下帮豆豆缝裤子,把笸箩放在树根凹处,转身送豆豆回家,回来就没了。”

周暖暖的心软得发紧——就像陈奶奶丢了收音机、赵大爷丢了刨子,这只竹笸箩装的不是针线,是刘奶奶和刘爷爷一起过的日子,是藏在针脚里的暖。她抓起桌上的梳子,飞快地梳好头发,对着镜子理了理外套:“咱们快去帮她找!笸箩是螺旋纹,边缘有枣红布条,跟别的笸箩不一样,肯定好找!”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里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笑着说:“正好,我蒸了红糖馒头,你给刘奶奶带两个——她早上扫地又找东西,肯定没顾上吃。再带个线轴,要是找着笸箩,毛线散了,帮她绕绕;还有块软布,擦竹篾上的灰别刮坏了。”

周暖暖接过妈妈递来的布口袋,里面装着热乎乎的红糖馒头,还带着点蒸锅的甜香。她挎上书包(里面装着笔记本、新线轴、软布,还有上次帮赵大爷修刨子时用的小铜锤),抱着布口袋就往外跑:“妈,我中午帮刘奶奶绕毛线,晚点回来!”

“路上慢点!别踩着巷里的积水坑!”妈妈的声音被风卷着送过来,周暖暖回头时,风正飘在门口,帮妈妈把被风吹开的厨房门轻轻关上——跟每次出门时一样,稳稳当当的,像怕漏了屋里的甜香,也怕惊了巷里的静。

走到老槐树下,刘奶奶还蹲在树根凹处,手里的扫帚杆被捏得发潮。她面前的青石板上留着个浅印(是笸箩放久了压出来的,螺旋纹还清晰),旁边散落着几根线头(是昨天缝裤子时掉的,枣红色的,跟毛衣线一样)。周暖暖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喊了声:“刘奶奶。”

刘奶奶抬起头,看到周暖暖,嘴角勉强扯了扯,接过布口袋却没打开,只是放在青石板上:“暖暖来啦……你说我这记性,就送豆豆回家两步路,回来笸箩就没了……” 她声音哑得厉害,指了指树根凹处的印子,“这笸箩是你刘爷爷编的,你看这螺旋纹,他编的时候说‘一圈圈绕,就像咱们俩的日子,绕着绕着就分不开了’……里面的线轴,是他照着我的手做的,握着手不酸;那顶针,是他娶我的时候带的,说‘给你顶针,以后缝缝补补不扎手’……”

风飘到树根凹处,用气流轻轻吹开凹处的落叶——下面藏着根枣红色的线(是从毛衣上掉的,还缠着点竹篾屑),风闻了闻,对着巷尾的杂物间晃了晃:“我闻见竹篾的香味了,混着点毛线的甜香,往杂物间那边飘了——昨天傍晚风大,肯定是把笸箩吹到杂物间门口了,被堆着的旧报纸盖着了。”

张阿婆提着菜篮子过来,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老刘,你别愁!那笸箩有记号,边缘的枣红布我认得!昨天傍晚我在杂物间门口择菜,还看见笸箩靠在墙角呢,后来刮了阵大风,报纸被吹得盖在上面,我喊你‘把笸箩收起来’,你说‘等会儿送完暖暖织的毛衣样子就收’,肯定是被报纸盖严实了!”

李婶提着花篮过来,放了束开得正旺的月季在青石板上:“刘奶奶,我帮你看着花摊,你安心找——小远的日记本、张爷爷的蝈蝈笼都是在附近找着的,这笸箩肯定也在!我给你带了月季,香得很,找累了闻闻,心里亮堂。”

周暖暖拉起刘奶奶的手——她的手很软,指节上有常年织毛衣磨的薄茧,手心还沾着点泥土,是早上扒草丛时蹭的。“刘奶奶,咱们去杂物间找,用小铜锤轻轻扒报纸,不会把笸箩碰坏。”

老吴师傅提着工具箱从修鞋铺过来,也跟着凑过来:“我这儿有小镊子,报纸里夹着碎纸,用镊子扒,别用手扯,免得把毛线勾坏——你那毛衣织了半程,勾坏了心疼。”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把小铜镊子(是自己磨的,头很圆,不会勾线),递到暖暖手里。

周叔从面馆探出头,喊着:“刘奶奶,找着了中午来我这儿吃馄饨!我给你多放虾仁,跟你刘爷爷生前爱吃的一样!”

刘奶奶笑着应着,眼眶却红了——刘爷爷生前最爱吃周叔的虾仁馄饨,每次刘奶奶织毛衣累了,刘爷爷就去面馆买两碗,端回来坐在槐树下,看着刘奶奶织,自己边吃边说“馄饨鲜,织毛衣费眼,吃点鲜的补精神”。现在刘爷爷走了,刘奶奶每次织完毛衣,都会去面馆买碗馄饨,坐在老位置吃,像刘爷爷还在旁边看着。

走到巷尾的杂物间门口,风用气流轻轻吹开堆在门口的旧报纸——最下面果然露着个竹篾角,是螺旋纹,边缘的枣红布条隐约可见。“在这儿!”周暖暖赶紧蹲下来,拿出老吴师傅给的小镊子,小心地拨开盖在上面的报纸(报纸有点潮,怕粘在竹篾上),慢慢把笸箩从报纸堆里拉出来——是那只旧竹笸箩!竹篾上沾了点报纸的墨印,边缘的枣红布条松了点(是风吹时蹭的),里面的毛衣搭在一侧,毛线散了点(被报纸勾了下),却没坏:梨木线轴还在(刻着的“兰”字清晰),银顶针滚在笸箩角(沾了点灰,却还亮),半团枣红毛线缠在毛衣上,像刘奶奶昨天刚放下的样子。

“找着了……找着了……”刘奶奶接过笸箩,手都有点抖。她没先擦灰,而是先摸了摸螺旋纹的竹篾,又摸了摸梨木线轴上的“兰”字,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滴在竹篾上,却赶紧用袖子擦了擦:“你刘爷爷编这个‘兰’字时,刻坏了三个线轴才刻好,说‘刻清楚点,你握着就知道是我做的’……昨天我还跟他说‘今天把暖暖的毛衣织完袖子’,结果就把笸箩丢了……”

风飘到刘奶奶身边,用气流轻轻吹着笸箩上的墨印——动作轻得像怕刮坏竹篾,又吹了吹刘奶奶鬓角的白发,把沾在上面的碎纸吹掉,像是在说“别难过,找着了就好,毛线能绕好”。赵大爷提着木工箱过来,看了看松了的枣红布条:“没事,这布条能缝好——我这儿有细棉线,颜色跟枣红布近,缝两针就结实了,不影响用。”

刘奶奶点点头,抱着笸箩坐在杂物间门口的小凳子上。赵大爷从木工箱里拿出细棉线和小针,周暖暖帮着递线;刘奶奶捏着针,小心地缝着松了的布条——针脚细而密,跟她织毛衣的针脚一样;缝好后,周暖暖用软布轻轻擦着竹篾上的墨印(从螺旋纹擦到边缘,每一圈都擦得仔细);老吴师傅帮着把散了的毛线绕在梨木线轴上(绕得匀,跟刘爷爷生前绕的一样);最后,刘奶奶拿起银顶针,戴在右手的中指上,拿起毛衣针,对着毛衣织了一针——还是老样子:针脚密,走线匀,枣红色的毛线在针上绕了一圈,像日子又续上了。

“你刘爷爷总说我织毛衣针脚密,”刘奶奶边织边说,手里的动作慢而稳,“他说‘密点好,暖和,暖暖穿了早读不冷’。冬天织毛衣,他怕我手冷,就把毛线团放在怀里捂热了再给我,说‘毛线暖,你织着也不冻手’……” 她织完两针,对着毛衣看了看,笑了,“你看,跟我昨天织的一样密,暖暖穿了肯定暖和。”

周暖暖帮着把绕好的毛线轴放在笸箩里,又帮着把顶针擦得亮闪闪的。刘奶奶拿起顶针,对着光看了看:“这顶针是你刘爷爷的姥姥传下来的,银质软,不硌手——他当年给我戴顶针时说‘以后家里缝缝补补的活,我帮你做,你别累着’,结果他倒先走了……” 她说着,却没哭,只是把顶针轻轻放在毛衣上,像刘爷爷还在帮她托着。

中午的时候,周暖暖陪着刘奶奶去周叔的面馆吃馄饨。周叔果然多放了虾仁,刘奶奶吃着馄饨,给暖暖讲刘爷爷编笸箩的事:“有一年冬天,我想要个装针线的笸箩,你刘爷爷就去竹器厂找了些竹篾,在家编了半个月——每天晚上就着灯编,竹篾划到手了,擦点药膏继续编,说‘赶在年前编好,给你当新年礼物’……”

周暖暖听着,想起帮陈奶奶找收音机时,陈奶奶讲王爷爷买磁带的事;帮赵大爷找刨子时,赵大爷讲老伴磨刨子的事——巷里的每一件旧物,都藏着“一起熬”的日子:一起编笸箩,一起磨刨子,一起买磁带,一起守着巷里的烟火气。这些日子没散,都藏在旧物的纹路里,藏在针脚的疏密里,藏在人的念想里。

下午的时候,刘奶奶带着笸箩坐在老槐树下织毛衣,周暖暖帮着绕毛线。巷里的人都过来凑热闹:陈奶奶打开收音机,放起《穆桂英挂帅》(刘奶奶爱听的段);张阿婆帮着择菜,时不时问“要不要喝水”;李婶把月季放在笸箩旁边,让香味飘得更近;赵大爷帮着修好了断了的扫帚,递到刘奶奶手里:“以后扫地别用劲太大,这扫帚还能扫好久。”

刘奶奶织着毛衣,手指在针上翻飞,枣红色的毛线一点点变长,袖子的弧度慢慢出来了。周暖暖绕着毛线,看着刘奶奶的手,看着笸箩里的线轴和顶针,突然觉得:笸箩找着了,不只是找着了一个装针线的物件,是找着了刘奶奶和刘爷爷一起织的日子,是找着了巷里人互相陪着的暖。

傍晚的时候,刘奶奶织完了毛衣的袖子,把毛衣搭在臂弯里,笑着对暖暖说:“再织两天就能完工了,到时候给你穿上,试试暖不暖——你刘爷爷要是在,肯定也会说‘暖和,咱们暖暖穿了不冷’。”

周暖暖点点头,接过刘奶奶递来的半团毛线(让她帮着绕成球),手指触到毛线的暖,像触到了刘奶奶和刘爷爷的心意。风飘在槐树下,帮着吹掉毛衣上的线头,又帮着把笸箩摆得稳当点(怕被晚风刮倒),像是在说“别急,慢慢织,日子还长”。

走回家里,妈妈正在做饭,看到暖暖手里的毛线球,笑着问:“帮刘奶奶找着笸箩了?她织毛衣的进度怎么样了?”

“找着了!刘奶奶把毛衣袖子织完了,说再织两天就能给我穿了!”周暖暖坐在桌边,把槐树下的事讲给妈妈听——讲刘爷爷编笸箩的细节,讲修枣红布条的过程,讲刘奶奶织毛衣时说的话。妈妈听着,笑着摸了摸毛线球:“你刘奶奶和刘爷爷,是把心意织进毛线里了——针脚密,心意就重;日子慢,暖就长。以后你常去帮刘奶奶绕毛线,陪她说说说话,她织毛衣时,就不孤单了。”

吃过晚饭,周暖暖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印着槐叶的笔记本,把今天从竹笸箩里捡的枣红色线头(是织毛衣时掉的,还带着点毛线的软)夹进去,在旁边写:

“今天帮刘奶奶找着了刘爷爷编的竹笸箩,螺旋纹的竹篾,边缘缠着枣红布,里面有刘爷爷做的梨木线轴(刻着‘兰’字)、银顶针,还有织了半程的枣红毛衣。刘奶奶说,刘爷爷编笸箩时刻坏了三个线轴,磨竹篾划到手也不喊疼,说‘给你编的,得编好’。我们帮着缝好了松了的布条,绕好了散了的毛线,刘奶奶继续织毛衣,针脚还是那么密。

风说,归位不是让旧物回到原来的地方,是让藏在旧物里的心意,重新回到日常里——刘爷爷编笸箩的竹篾,赵奶奶磨刨子的磨石,张奶奶编笼子的竹丝,都是心意织成的;刘奶奶织毛衣的针脚,陈奶奶听戏的认真,李婶看花的专注,都是日子续成的暖。这些心意不丢,不管旧物有没有沾灰,心里的暖就有地方放,就不孤单。

明天我要带着毛线球去帮刘奶奶绕线,听她讲更多和刘爷爷一起编竹活、织毛衣的事。我想帮着把巷里这些藏着心意的旧物都好好守着,帮着把巷里的暖,一针一线记下来,就像刘奶奶织毛衣的针脚,密而实,暖而长,绕着日子,也绕着我们。”

写完,周暖暖把笔记本合上,抱着毛线球走到窗边。风正飘在窗台上,看着巷口的老槐树——刘奶奶已经收拾好笸箩回家了,槐树下还留着个浅印(是笸箩压的螺旋纹),旁边的月季还开着,香味飘得满巷都是。风的气息里,带着竹篾的清香、毛线的甜香,还有槐叶的清苦,像在说——别急,慢慢来,巷里的每一件旧物,每一份心意,都有它的归处;每一个心里藏着暖的人,都能在这些归处里,把日子织得暖,把念想守得长。

周暖暖对着风笑了笑,把毛线球放在笔记本旁——毛线的软,笔记本的暖,风的轻,混在一起,像巷里的日子,细而密,慢而暖。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这样的事要做:帮刘奶奶织完毛衣,陪赵大爷做木活,听张爷爷讲蝈蝈笼的事,看周叔包“莲花褶”的馄饨。而她和风,会一直陪着巷里的人,守着那些藏着心意的旧物,守着巷里的暖——就像刘奶奶的竹笸箩,编了三十年,纹路还清;就像巷里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暖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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