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暖暖是被刘奶奶织毛衣的“嗒嗒”声弄醒的。
周日的晨光带着点槐叶的清苦香,透过窗帘缝落在枕边的笔记本上——里面夹着马爷爷糖画摊的铜屑、刘奶奶的枣红毛线头、赵大爷的梨木屑,每一片、每一点都沾着巷里的暖。她翻了个身,耳尖捕捉到楼下传来的声音:不是平时刘奶奶织毛衣的匀净针响,是“嗒——停——嗒”的断响,织两下就停,接着是轻轻的叹息,混着毛线落在竹笸箩里的“窸窣”声,听着就透着股心焦。
“醒啦?”风的声音贴在窗缝里钻进来,软乎乎的,带着点枣红色毛线的甜香,“刘奶奶在槐树下蹲着呢,手里攥着织完的毛衣,扣子丢了——就是王爷爷生前给巷里人做的梨木槐叶扣,你刘奶奶织给你的毛衣,就差这颗扣子缝上了。”
周暖暖一下子坐起来,趿着拖鞋跑到窗边——老槐树下,刘奶奶果然坐在石凳上,怀里抱着那件枣红色的毛衣(是她织了快半年的,针脚密得很,袖口绣着片小小的槐叶,跟暖暖外套上的一样),手里捏着根毛线针,竹笸箩里散着半团毛线,唯独少了那颗该缝在领口的扣子。她反复摩挲着毛衣领口的扣眼,指节都泛白了,眼睛盯着槐树根的凹处(平时她总把扣子放在这儿的小布包里),嘴里念叨着:“怎么就丢了呢……王爷爷亲手刻的扣子……”
周暖暖赶紧抓过搭在椅背上的浅粉色外套(袖口的太阳花沾了点昨晚的槐叶碎),边穿边喊:“刘奶奶,我来帮您找!那颗扣子是不是梨木的,刻着三片槐叶?”
她记得这颗扣子——去年冬天,刘奶奶刚起针时就跟她说,要缝王爷爷做的槐叶扣。陈奶奶说过,王爷爷生前在木工作坊做了很多这样的小扣子,梨木的,每颗都刻着不同的槐叶纹,有的三片,有的五片,给巷里人缝在衣服、布包上,说“槐叶耐活,缝在身上,日子也稳当”。刘奶奶这件毛衣,选的是最浅的枣红,刚好配王爷爷那颗刻着三片槐叶的扣子,边缘磨得光滑,是王爷爷当年特意用细砂纸磨了三天的。
“对!就是那颗!”刘奶奶抬起头,眼里亮了点,又很快红了,“昨天我把扣子放在小布包里,搁在槐树根这儿,想着今天缝完最后一针就钉扣子。结果刚才来拿,布包还在,扣子没了——我扒了草缝、翻了竹笸箩,连陈奶奶的藤椅底下都找了,没找着……”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里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笑着说:“正好,我蒸了玉米,你给刘奶奶带一根——找东西耗力气,别饿着。再带个小布兜,找着扣子好装着;还有你上次帮老吴师傅找鞋垫的小镊子,槐树下草密,用镊子扒方便。”
周暖暖接过布口袋,抱着玉米就往外跑,书包里还揣着那本夹满旧物的笔记本——她想着,要是找着扣子,就夹在笔记本里先放着,免得再丢。“妈,我找着扣子就帮刘奶奶缝上!”
“路上慢点!别踩着槐树下的草芽!”妈妈的声音被风卷着送过来,周暖暖回头时,风正飘在门口,帮妈妈把被风吹开的厨房门轻轻关上——跟每次出门时一样,稳稳当当的,像怕漏了屋里的暖,也怕惊了巷里的静。
跑到槐树下,周暖暖蹲在刘奶奶身边,先帮她把散在竹笸箩里的毛线绕成团:“刘奶奶,您别急,王爷爷的扣子刻着槐叶,跟别的扣子不一样,肯定好找。您最后一次见扣子,是昨天什么时候?”
“昨天傍晚收摊时,”刘奶奶摸了摸槐树根的凹处,那里还留着小布包压过的浅印,“我把布包放在这儿,还跟王爷爷说‘明天就给暖暖缝上扣子,让她穿了早读不冷’。后来李婶喊我帮她择月季,我走了一会儿,回来就没见扣子了——风不大,不该吹跑啊……”
风飘到凹处,用气流轻轻吹开里面的落叶——下面藏着根细细的枣红毛线(是从毛衣上掉的,缠着点梨木的碎末),风闻了闻,对着陈奶奶的藤椅方向晃了晃:“我闻见梨木的香味了,混着点槐叶的清苦,就在藤椅旁边的草缝里——昨天傍晚陈奶奶听戏,可能不小心踢到草缝里了。”
陈奶奶提着收音机过来,刚坐在藤椅上就听见这话,赶紧站起来:“哎呀,都怪我!昨天听戏时脚边痒,踢了两下草,说不定把扣子踢进去了!暖暖,我帮你扒草,老眼昏花的,你看着点。” 她说着就蹲下来,用手轻轻扒开藤椅旁的草缝——草长得密,里面藏着几片槐叶,还有个浅黄色的小物件,露着点刻痕。
“在这儿!”周暖暖赶紧拿出小镊子,小心地夹着那个小物件——是那颗梨木槐叶扣!直径大概一厘米,刻着三片槐叶,中间的叶子大,两边的小,叶脉细得像头发丝,边缘磨得光滑,是王爷爷的手艺没错。扣子上沾了点泥土和草屑,却没坏,刻的槐叶还清晰得很,像刚做出来时一样。
刘奶奶接过扣子,手都有点抖。她没先擦泥土,而是先摸了摸槐叶的纹路,又摸了摸扣子边缘的弧度,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是它……是王爷爷刻的……你看这叶脉,他刻的时候总说‘要细点,像真槐叶一样,缝在衣服上才好看’……” 她用袖口擦了擦扣子上的泥土,对着光看了看,又笑了,“你看,磨得这么光,王爷爷当年肯定磨了好几天,怕硌着人。”
风飘到刘奶奶身边,用气流轻轻吹着扣子上的碎草屑,又吹了吹她鬓角的白发——把沾在上面的槐叶碎吹掉,像是在说“找着了就好,能缝上毛衣了”。陈奶奶坐在旁边,看着扣子也笑了:“王爷爷当年做了一盒子这样的扣子,给巷里每家都送了几颗——我那件灰布衫上,现在还缝着颗五片槐叶的,洗了这么多年,都没掉。”
周暖暖想起陈奶奶那件灰布衫——上次帮她找收音机时见过,领口缝着颗梨木扣,刻着五片槐叶,磨得发亮,是王爷爷特意给陈奶奶做的,说“五片叶,代表‘咱们俩,加巷里的老槐树、收音机、小藤椅,不孤单’”。她帮刘奶奶把毛衣铺在石凳上,拿起针线:“刘奶奶,我帮您递线,您缝扣子,好不好?”
“好!”刘奶奶点点头,把银顶针戴在中指上(是王爷爷的聘礼,亮闪闪的),拿起针线——线是枣红色的,跟毛衣颜色一样,是李婶昨天送过来的,说“颜色配,缝上好看”。她穿针引线,对着扣眼比了比,慢慢把针戳进去——针脚细而密,跟织毛衣的针脚一样,每缝一针,都要轻轻拉一下线,怕缝歪了。
“王爷爷当年看我缝扣子,总说‘针脚要匀,不然扣子容易掉’,”刘奶奶边缝边说,手里的动作慢而稳,“有一次我缝坏了,他就拿过针线,帮我重新缝,说‘你织毛衣累眼睛,这种细活我来’……” 她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个小小的结,对着毛衣看了看,笑了,“你看,缝得正正好,跟王爷爷帮我缝的一样。”
周暖暖拿起毛衣,贴在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适,领口的槐叶扣亮闪闪的,袖口的槐叶绣和扣子的槐叶对着,像两片真的槐叶贴在衣服上。“真好看!谢谢刘奶奶!”
“穿上试试,看暖不暖,”刘奶奶帮她把毛衣套在身上,拉了拉领口的扣子,“王爷爷说梨木扣暖,缝在衣服上,冬天穿了不凉脖子——你早读时穿,肯定不冷。”
暖暖穿上毛衣,果然暖乎乎的,枣红色的毛线贴着身子,槐叶扣硌在脖子上,不凉,反而带着点梨木的温乎气,像王爷爷当年做扣子时,捂在怀里暖过的温度。巷里的人路过,都围过来看:
张爷爷提着太极剑过来,笑着说:“这毛衣好看!槐叶扣配槐叶绣,跟巷里的老槐树一样,耐看!” 他还伸手摸了摸扣子,“王爷爷的手艺就是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亮。”
赵大爷提着木工箱过来,也凑过来看:“这梨木扣选得好,软而不脆,缝在衣服上不容易裂——要是以后扣子松了,喊我,我帮你加固。” 他还从木工箱里拿出块细砂纸,“要是磨花了,用这个轻轻蹭,还能亮回来,跟新的一样。”
老吴师傅从修鞋铺过来,手里拿着个小铜刷:“扣子缝得牢,刘奶奶的针脚密——以后洗毛衣,别用劲搓扣子,用小刷子轻轻刷,梨木不吸水,不会坏。”
李婶提着花篮过来,放了束开得正旺的茉莉在石凳上:“暖暖穿这毛衣真好看!枣红色衬得你白,槐叶扣又耐看——我给你带了茉莉,插在你房间,香得很,跟毛衣的甜香配。”
周叔从面馆探出头,喊着:“暖暖、刘奶奶、陈奶奶,中午来我这儿吃馄饨!我给你们多放虾仁,庆祝暖暖穿上新毛衣!”
大家都笑着应着,老槐树下一下子热闹起来:陈奶奶打开收音机,放起了《穆桂英挂帅》(是王爷爷爱听的段);
张爷爷耍起了太极剑,剑穗上的蝈蝈笼轻轻晃;
赵大爷帮着把刘奶奶的竹笸箩收拾好;
老吴师傅帮着把针线摆整齐;
李婶帮着把茉莉插在暖暖的书包旁——风飘在中间,吹着茉莉的香,吹着收音机的戏词,吹着大家的笑声,整个巷口都暖融融的,像穿在身上的枣红毛衣,温乎得很。
中午的时候,暖暖穿着新毛衣,跟着刘奶奶、陈奶奶去周叔的面馆吃馄饨。周叔果然多放了虾仁,馄饨的鲜混着毛衣上的枣红毛线香,暖得人心里发甜。陈奶奶边吃边说:“王爷爷要是在,看到暖暖穿这毛衣,肯定开心——他当年做扣子时就说,要让巷里的小孩都穿得暖,笑得甜。”
刘奶奶点点头,给暖暖夹了个馄饨:“你王爷爷心细,做扣子时总想着别人——给张爷爷做的扣子刻着剑穗纹,给赵大爷做的刻着刨子纹,给马爷爷做的刻着糖画勺纹,都是人家常用的东西,说‘缝在衣服上,看着就顺心’。”
暖暖听着,低头摸了摸领口的槐叶扣——梨木的温乎气透过毛衣传过来,像王爷爷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脖子。
她想起之前帮陈奶奶找收音机、帮马爷爷找铜勺、帮刘奶奶找扣子,这些旧物都藏着巷里人的心意:王爷爷的扣子、刘奶奶的毛衣、陈奶奶的收音机、马爷爷的铜勺,都是日子熬出来的暖,是念想织出来的甜。
下午的时候,暖暖穿着新毛衣,帮刘奶奶收拾竹笸箩——把毛线球摆整齐,把针插在针插上,把王爷爷做的剩下的几颗槐叶扣放在小布包里,收在笸箩的最底层。刘奶奶摸着布包,笑着说:“这些扣子留着,以后给巷里的小孩做衣服缝上,让王爷爷的手艺,一直留在巷里。”
风帮着把竹笸箩抬到刘奶奶家里,又帮着把窗户打开,让茉莉的香飘进来——跟毛衣的枣红香混在一起,甜得很。暖暖坐在刘奶奶的床边,看着她把笸箩放在衣柜的最上层,旁边摆着王爷爷生前穿的旧衬衫(领口也缝着颗槐叶扣),像两人还一起守着这些旧物,守着巷里的暖。
走回家里,妈妈看到暖暖穿的新毛衣,笑着说:“真好看!刘奶奶的针脚密,王爷爷的扣子亮,穿在身上肯定暖。” 她摸了摸领口的扣子,“这梨木扣磨得真光,王爷爷当年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嗯!刘奶奶说王爷爷磨了三天呢!”暖暖坐在桌边,把中午陈奶奶说的王爷爷做扣子的事讲给妈妈听——讲王爷爷给巷里人做不同花纹的扣子,讲张爷爷的剑穗纹、赵大爷的刨子纹,讲马爷爷的糖画勺纹。妈妈听着,笑着说:“你王爷爷是把巷里的人都放在心里了,做的扣子都想着人家的喜好,这样的手艺,这样的心意,才留得久。”
吃过晚饭,暖暖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印着槐叶的笔记本,把今天从槐树下捡的、沾着梨木碎的槐叶夹进去,在旁边写:
“今天帮刘奶奶找着了王爷爷做的梨木槐叶扣,刻着三片槐叶,边缘磨得光滑,是王爷爷当年磨了三天的。刘奶奶把扣子缝在给我的枣红毛衣上,针脚细而密,跟王爷爷帮她缝的一样。陈奶奶说,王爷爷当年做了很多扣子,给巷里每家都送了,刻着不同的花纹,都是人家常用的东西——张爷爷的剑穗纹,赵大爷的刨子纹,马爷爷的糖画勺纹。
风说,归位不是让旧物一直留在身边,是让旧物里的心意,留在巷里人的日子里。王爷爷的扣子缝在大家的衣服上,他的心意就藏在每个人的日常里:张爷爷耍剑时摸着扣子,赵大爷做木活时看着扣子,马爷爷画糖画时想着扣子,刘奶奶织毛衣时缝着扣子——这些心意没丢,就像王爷爷还在巷里,看着大家穿得暖,笑得甜。
明天我要穿着新毛衣去早读,回来帮陈奶奶擦收音机,帮刘奶奶绕毛线,听她讲更多王爷爷做扣子的事。我想把巷里这些藏着心意的旧物,都记在笔记本里,把巷里人的心意,都记在心里——就像王爷爷的槐叶扣,缝在衣服上,暖在身上;记在心里,暖在日子里。”
写完,暖暖把笔记本合上,抱着毛衣坐在窗边。
风正飘在窗台上,看着巷口的老槐树——刘奶奶和陈奶奶坐在石凳上,陈奶奶听着收音机,刘奶奶织着新的毛线(说要给朵朵织个小围巾,也缝上王爷爷的槐叶扣);
张爷爷在晨练场耍剑,剑穗上的蝈蝈笼晃着;
赵大爷在木工作坊里打磨木料,准备复刻更多的槐叶扣,给巷里的小孩用;
马爷爷的糖画摊旁,围着一群小孩,他正画着槐叶形状的糖画,甜香飘得满巷都是。
风的气息里,带着梨木扣的温乎气、枣红毛衣的甜香、茉莉的清香,还有槐叶的清苦——像在说,巷里的暖一直都在,巷里人的心意一直都在,日子会像王爷爷的槐叶扣一样,磨得亮,暖得久。
暖暖对着风笑了笑,把毛衣叠好放在床头——明天穿着它去早读,肯定不冷,就像王爷爷和刘奶奶的心意,都裹在身上,暖得很。
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这样的事要做:帮赵大爷复刻槐叶扣,帮刘奶奶给朵朵织围巾,听陈奶奶讲更多王爷爷的事,陪巷里人一起,把这些藏着心意的旧物,把这些暖,一直守下去,一直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