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清晨，明兰裹着杏色绣梅花的夹袄，蜷在暖阁的窗边出神。
砚台里新磨的松烟墨香混着炭盆里银丝炭的暖意，却化不开她眼底那抹不属于孩童的怅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千字文》泛黄的纸页。
岑洛欢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漫上心头——那些在哈佛图书馆通宵写论文的夜晚，国际商业谈判课上教授的博弈论，此刻竟成了五岁稚童皮囊里最锋利的刃。
"又在发什么呆？"青竹帘子哗啦一响，盛长桁捧着描金漆盒进来，玉色直裰衬得眉目如画。
见妹妹膝头的书卷已翻到末页，他含笑捏了捏她发顶的小鬏鬏："昨日教你的《声律启蒙》可记熟了？"
明兰仰起脸时已换上娇憨神色："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她故意将"来鸿对去燕"念得磕绊，果然见兄长急得撩袍坐下，修长手指点着书页细细讲解。
烛光在他睫羽下投出小片阴影，明兰望着这个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兄长，突然想起前世那个总抢她项目功劳的冷漠堂哥，鼻尖蓦地发酸。
外头忽然传来瓷器轻碰的响动，明兰耳尖微动，数米外小桃端着杏仁酪经过廊下的脚步声清晰可辨。
这具身体竟承袭了她前世作为调香师练就的敏锐五感，她垂眸掩住异色，听着东厢房传来卫小娘收拾账本的窸窣声。
"阿娘今日要去签铺面。"她忽然扯住兄长衣袖，乌溜溜的眼珠一转，"上回教阿娘用的'锚定效应'，你说管不管用？"
盛长桁执笔的手顿了顿。自半年前妹妹高烧三日醒来，总说些"博弈论""沉没成本"之类的怪话。
他不动声色地替她拢好衣襟："你又偷看母亲账本了？那些商铺选址的话本子少看些，当心父亲考校功课。"
明兰撇撇嘴，余光瞥见卫小娘带着霜兰转过月洞门。
淡青色杭绸褙子被晨风吹得微扬，那支素银簪子还是前日林噙霜送来的分红。
她想起半月前卫小娘在灯下打算盘的模样，烛火将母亲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林噙霜管着胭脂方子，母亲却坚持要亲自跑铺面，这个柔弱了半辈子的女子，正在笨拙地撑起她们的将来。
朱雀大街最热闹的茶楼雅间里，卫小娘望着牙行老板油光满面的脸，指尖在袖中摩挲着女儿塞给她的锦囊。
今晨明兰赖在她怀里撒娇时，悄悄往她荷包塞了张字条，歪歪扭扭的童稚笔迹写着："先挑十处毛病，再报半价。"
"这铺面朝北，冬日怕是阴冷得紧。
"她轻抿一口雨前龙井，团扇虚掩着打量梁柱上细微的裂痕，"前头绸缎庄的幌子挡了半扇门脸，客人都往东市新开的脂粉铺去了罢？"
牙行老板掏帕子擦了擦额角："娘子说笑了，这地段......"
"八十两。"卫小娘突然开口，惊得霜兰险些打翻茶盏。
她想起昨夜明兰掰着桂花糕教她："若他要二百两，您就先说八十两，这叫'留足议价空间'。"
"这怎么使得！"老板拍案而起，茶汤溅在簇新的杭绸直裰上，"少说也得一百八十两！"
卫小娘作势起身，裙摆扫过青砖地上未干的水渍："城南王掌柜昨日说有个铺子......" "一百五十两！"
"一百两，修葺费各担三成。"卫
小娘声音轻得像飘在茶烟里，掌心却沁出薄汗。
明兰稚气的叮咛在耳畔回响："要盯着他的眼睛，等够十个数再说话。" 当老板第八次偷瞄她神色时，卫小娘终于听见颤抖的回应："成、成交！"
暮色染红窗纸时，明兰正趴在老太太膝头背《论语》。
檀香萦绕的寿安堂里，她刻意将语速放得轻缓，仿佛每个字都要思索片刻。
可当老太太突然抽背"君子不器"时，前世在国学课上与教授论道的记忆汹涌而至，清亮的童声脱口而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故君子......"
尾音未落，明兰惊觉失言。果然见老太太捻佛珠的手顿住，苍老眼眸闪过惊涛骇浪。
她慌忙装作被口水呛到，伏在锦垫上咳得小脸通红。
"好孩子。"枯瘦的手轻轻抚过她后背，"明日开始，辰时过来临帖。"
明兰垂首应诺，余光瞥见屏风后闪过一角竹纹衣袂。盛长桁倚在廊柱下，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迹。他方才听见妹妹脱口而出的朱子注疏时，笔锋在宣纸上洇开大团墨花——五岁稚童，怎会读过《近思录》？
华灯初上，明兰缩在暖阁锦被里，盯着帐顶的百子图出神。
卫小娘带回的契书压在枕下，油墨味混着母亲衣襟上的沉水香。前世的岑洛欢在跨国并购案上挥斥方遒，今生却要借着孩童身份，在宅院里小心经营。
窗外飘来长桁与父亲论诗的清朗嗓音，她突然想起白日兄长藏在《声律启蒙》下的《盐铁论》——这个过分聪明的哥哥，究竟看出了多少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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