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卯时的晨雾还未散尽,明兰已经跪坐在寿安堂的蒲团上。
青玉镇纸压着《急就篇》的纸页,她悬腕临帖时,听见檐角铜铃轻响——这是东角门开启的信号,阿娘该出门往铺子去了。
"腕要平。"老太太的沉香木拐杖突然点在案几边缘。
明兰手一抖,墨汁在"稷"字上晕开,倒像特意画的麦穗。她懊恼地咬唇,余光瞥见老太太袖口沾着些微木屑,想来是晨起查看她送去的梁柱加固图时沾的。
朱雀大街的晨光穿过新装的绡纱窗,在卫小娘裙裾上投下菱花纹。
她正按明兰画的图纸比对货架间距,忽听得门外马蹄声急。林噙霜掀帘进来,鬓边金步摇晃得厉害:"木料行坐地起价,非要现银结账!"
"昨日不是付过定金..."卫小娘话音未落,瞥见林噙霜袖中露出的当票一角。
那花样是盛家女眷特有的,怕是典当了陪嫁头面。她攥紧明兰给的锦囊,里头装着改良后的口红配方——或许该提前试制些样品。
寿安堂的日影刚挪过青砖缝,明兰忽然搁下笔:"祖母,孙女想去摘些桐花。"她指着窗外飘落的花瓣,"给小桃编花环。
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自那日火场之事,她早看出这小丫头每逢心绪不宁就爱摆弄花草。檐下恰传来云板三响,是外院送东西的时辰到了。
"让房嬷嬷跟着。"老太太话音未落,明兰已经提着裙摆往外跑,腕间沉香珠撞在门框上,惊飞了廊下啄食的雀儿。
后花园的桐树下,明兰踮脚接住飘落的花蕊。四岁的小桃蹲在旁边数蚂蚁,忽然指着月洞门惊呼:"霜姑娘的帕子!"——林噙霜最爱的海棠红锦帕正随风飘来,沾着几点朱砂。
明兰瞳孔微缩。这是她特制的口脂试色帕,本该在铺子里。她拎起裙摆就往东角门跑,沉香珠在腕间叮咚作响。
转过回廊时,正撞见长桁捧着账本过来,书页间夹着半截当票。
"哥哥!"她抓住那片泛黄的纸,"城南当铺今日有批红木要出手..."
申时的雷雨来得急,明兰跪在寿安堂擦拭香具。湿发还滴着水,是方才冒雨去外院传信淋的。
老太太握着戒尺的手迟迟未落,目光停在她紧紧护着的荷包上——那里头装着写给木料行的押韵密语,用《声律启蒙》的调子写就。
"跪着抄经吧。"戒尺最终落在经卷上。明兰研墨时嗅到老太太袖中飘来的檀香,忽然想起晨间看到的木屑。
原来祖母早已去过书房,怕是连她藏在《列女传》里的营造图纸都看过了。
雨幕笼罩的铺面里,卫小娘对着新到的红木落泪。林噙霜举着琉璃灯照在木纹上:"你瞧这金丝纹路,竟比先前订的还好。"她不知这是明兰用三首回文诗换的,更不知那当票已被长桁赎了回来。
戌时的更鼓声中,明兰伏在妆台前画口脂模具图。
小桃蜷在脚踏上酣睡,手里还攥着没编完的桐花环。
窗外忽有石子轻叩,她推开菱花窗,见长桁立在雨后的芭蕉丛中,袖口沾着朱砂与松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