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北郊的梓山之上，坐落着一处已逾千年的古刹，名曰“乾兑观”。因着年久失修，观内神龛已经有些损坏，多年来人迹罕至，唯余观外的后山竹林，依旧长青不败，秀逸有神。
亥时已过，竹林深处，一名玄衣男子席地而坐，正徐徐抚琴。琴声中似倾注有法力，不蕴感情的清净空灵，却让人觉得宁静安详。一曲弹罢，只见他悠然端起杯中满盛的明月，便起身朝竹林更深处行去。
十丈开外，一名白衣少年正在月色之下凌身练剑。剑若霜雪，周身银辉。瞬息之间，剑光过处，有白虹贯日，却又透出一股“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孤傲气息。清风厉行，横扫群竹，却又不伤其分毫，端得好一个收放自如！
“流景，你的剑法又有进益。”不知何时，那名玄衣男子已然静立于竹林顶端，一派悠然自得，冲那少年郎微微一笑，正是建安顾氏嫡长子——顾涯。
“兄长过誉。”少年御剑行至顾涯身前，原来是今日还在徐州送信的顾洵。
“新到的罗汉沉香，尝尝吗？”顾涯将茶杯递过，顾洵接了，只浅尝即止，回道：“尚可。”
“你以为徐州城如何？”顾涯问道。
“人杰地灵。”顾洵忽而想起今日在城中见过一双潋滟的桃花目。
“看来，流景是遇到了开心的事情。”顾涯望着皎如飞镜的圆月，缓缓叹了口气。
“兄长为何叹气？”
“没什么，只是提起徐州，便会想起一位故人。”顾涯的眼中是说不清的神伤，像是骤雨初歇时分空谷中的一轮寂寥月，清澄遥远。
此时徐州城宵禁已过，四下无人，师兄妹三人尽兴而归，没成想正好撞上了师娘付月生，三人面面相觑，当即惊掉了下巴。
“娘，你怎么还去不睡觉？”楚凌谨慎地问道。
“我一直在等你们回来。”付月生大半个身子都没在房檐的阴影之中，脸上看不出喜怒。
“师娘对不起，是我自己要出门逛街买东西的，跟师兄们没关系。”灵影觉得师娘好像快要发作了，打算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楚凌和沈离俱是不开口，这是三年来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默契。
“亦散？”付月生似乎才看到她，有些喜出望外道，“你终于肯出门啦？”
灵影：“……对。”
付月生信步走到院中，慈爱地拉起了灵影的手，在命令楚凌滚回去睡觉之后，温柔地道：“涧知、亦散，你们随我来。”
沈离灵影俱是一头雾水，跟着付月生走过穿堂，一路来到了灵影白日修炼的地方——放鹤亭。放鹤亭顶上，楚沧河施施然抱了坛罗浮春，正准备一饮而尽。
“楚沧河，人给你带到了。”付月生狠狠瞪了他一眼，楚沧河立马识相地把酒坛子撂下了。
“夫人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楚沧河赔笑道。
“那我走了。”付月生大步离去，又忽然想起些什么，调头回来，微笑着说道，“亦散买了这么多漂亮衣服，有空记得来我房中，师娘为你好好打扮。”
灵影莞尔： “那便多谢师娘啦。”
师徒三人战战兢兢，在目送付月生离开后，纷纷呼出一口长气。
沈离率先发问：“师父唤我们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楚沧河似笑非笑，又拎起酒坛，飞身跃到亭顶上，猛灌了口酒才悠悠然答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是单纯想看你俩打个架。”
“打……打架？！”灵影沈离俱是一震。
“对啊，打架。”楚沧河理所当然道，“亦散拜入我门下已经两年了，还未曾跟同门师兄过招，难道不遗憾吗？”
灵影面容僵硬：“……” 遗憾你个大头鬼啊！深更半夜的，你让我一个还没跨入天人境的去对战金丹修士？！
沈离忙道：“历练师妹，让小师弟来岂非更加公平？”
楚沧河哼道：“你小师弟是个没心没肺的，伤着亦散怎么办啊？”
沈离无奈地冲师妹摆摆手，无声地说道：没辙了。
灵影心知这次没办法躲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师父希望我们怎么打？”
楚沧河道：“好说好说，楚氏剑法，明凰功法，你想用什么就用什么，反正得在你大师兄手底下撑过一炷香功夫。”一语罢了，还特地叮嘱道：“涧知，你可不准手下留情。”
沈离无奈道：“是。”
灵影走出五步开外，冲沈离行了个同门礼，严肃道：“那便请师兄赐教。”随即手上符咒翻转，那只手中立即有大片赤色真火聚集涌入，盘斡掌中，嘶嘶作响。
沈离在师父眼皮底下，只能使出全力过招，他随即召出了内府之中的本原之剑——揽华！揽华出阵阵翁明之声，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在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
电光火石间，二人已过了数招，灵影手中真火不歇，但沈离却从容地避开了每一次攻击，显得游刃有余。灵影心想：明凰功法虽于远攻有利，但此刻境界悬殊过大，着实难以匹敌，如此下去，法力迟早支撑不住。遂收了明凰真火，但就在这一恍惚之间，一阵罡风呼啸，沈离便已然袭到了近前。灵影连忙召出一道剑气，在仓促躲避间使出了楚氏剑法第一式——乘风归去。剑芒相接之处，好似摧枯拉朽，灵影使出全力依旧不敌，方才凝出的那道剑气竟是被拦腰斩成两截！
“停！”楚沧河将刚刚生出战意的二人打断，一反常态地严肃问道：“亦散，你以为，楚氏剑法第一式如何？”
灵影不假思索道：“扶摇直上，千回百转。”
楚沧河道：“可正是这‘千回百转’，你却一直未曾究其根本。”
灵影有些心虚道：“我刚才那招‘乘风归去’，使得太过于仓促，其中的转折……并未深究。”
楚沧河酒气上头，竟是有些生气：“那你打算何时才去深究？”
修行多年，灵影向来用功，一路顺遂走来，从未遇着过什么关卡瓶颈。可这次，她真切地觉得自己已经行到山穷水尽之处了，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见小师妹低头不语，沈离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说道：“没关系的。”
楚沧河见状，语气也缓和了些，说道：“今夜便是好时机，为师亲自领你去寻这‘千回百转’。”
……
一夜未眠，灵影在楚沧河的指点之下，又多次与沈离过招，但因着修为悬殊过大，仍旧是不能抗下他一击剑招。灵影生性要强，不甘平庸，只能兵行险招：她直接将全身的明凰功法都倾注进了剑气之中，火焰浩浩荡荡，生生不息，引得剑气突然发出一声锐利的凰鸣，翔于九天却又忽然悍猛俯冲直下，但沈离并未料到师妹能施展融合之法，已然躲避不及，情急之下，灵影连忙施力尝试调转，最终剑气绕着沈离打了个转，直接将一旁的放鹤亭轰成了废墟！
楚沧河飞下放鹤亭，拍手称赞道：“好得很！亦散啊，你的‘千回百转’终于成了！”
仍旧惊魂未定的师兄妹二人：“……师父您是非得整死一个才高兴吗？”
楚沧河哈哈大笑，瞬移至灵影身前，将她内府里还没来得及四散的剑气堪堪封住，说道：“我楚沧河有一个十三岁的天人道小徒弟，也算光耀门派啦！”
灵影遭他这么一封，忽然感到内府中来自四面八方的真元不断交汇聚拢，竟是凝成了一颗徐徐流转的元丹。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些内府中未被压制的剑气就将她逼得几欲吐血。
灵影：“……”去他娘的天人道。
“师父您是说师妹凝聚出元丹了？”沈离震惊道。
“是啊涧知，不然我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找你们玩？”楚沧河脸上挂着十足的得意。
听完这番大言不惭的“找你们玩”，灵影是真的很想给她师父一个教训。
“天都快亮了。亦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楚沧河道，顿了顿又忽而想起些什么，提醒道，“内府中的剑气先留着别动，明日卯时到闲云堂来，为师教你楚氏剑法第二式。”
“师父是让我忍受剑气冲撞吗？”灵影咽下喉中的腥甜不解道。
楚沧河神情似笑非笑，答非所问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且好生回去吧。”
灵影本欲再问，但内府中剑气实在太过躁动，只能匆匆赶回去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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