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书房门被无声地合上，将外界的喧嚣与探究彻底隔绝。
水清璃没有开灯，任由渐浓的暮色将自己包裹。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后院的景致一览无余。那棵银杏树下已经空无一人，只余满地金黄，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像一片燃烧后冷却的鎏金。
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清浅的、与她身上相同的栀子混合雪松的香气。那是他根据记忆中模糊的气息，命人特意为她调制的婚礼用香。
他闭上眼，倚靠着冰凉的玻璃。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个小时前的画面——
教堂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纤细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长长的红毯尽头。
她穿着那件他亲自过目、由巴黎顶尖工作室耗时半年手工缝制的婚纱。象牙白的绸缎，衬得她肤光如雪。头纱朦胧，却遮不住她清晰的轮廓和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混杂着艺术气息的温柔明净。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斓的光晕，她像是从古老油画中走出的精灵，不染尘埃。
那一刻，满堂的宾客，喧嚣的乐声，似乎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
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锁定在她身上。
看着她，在父亲的牵引下，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
他记得自己站得笔直，面容是惯常的平静无波，唯有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半分不为人知的紧绷。
十年。
从他十三岁那年，在王家的一场私人音乐沙龙上，第一次见到那个穿着白色小礼裙，专注地拉着一把小提琴的十三岁少女开始。
琴声算不上完美，甚至因为紧张而偶有瑕疵，但她微微蹙眉后又立刻舒展，全然沉浸其中的模样，像一束柔韧的光，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早已被家族责任和冰冷规则填满的世界。
他记得那天窗外也是这样的秋光，金灿灿的，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从那以后，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收集关于她的信息。知道她喜欢德彪西，知道她崇拜那位脾气古怪的设计师瓦伦蒂诺，知道她看似温顺，骨子里却藏着不肯妥协的倔强，知道她和颜家那个小子走得很近……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或者说，更像一个卑微的守望者，隔着遥远的距离，注视着她的成长，看着她从青涩的少女，蜕变成如今这般动人的模样。
他从未靠近。
他习惯了冰冷与算计的世界，而她，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他怕自己身上沾染的世俗寒气，会玷污那份纯净。更怕靠得太近，会让她眼中流露出如同此刻这般——带着审视与疏离的、礼貌的微笑。
是的，他看懂了她在银杏树下那个笑容背后的东西。那不是喜悦，不是接纳，只是一种……被迫面对现实的、得体的应对。
这一切，本就是他步步为营的结果。
王氏企业遭遇的危机，背后并非没有他推波助澜的影子。那个看似偶然的、导致王家资金链断裂的项目，他早在数月前就已看出端倪，却选择了冷眼旁观，甚至……在关键时刻，让原本可以注入的救命资金，延迟了那么一点点。
不多，刚好足够将王家逼到绝境，却又不足以让它彻底崩塌。
然后，在水王两家一次例行的商业会面后，他“恰好”得知了王家的困境，再然后，他那位精明的父亲，提出了那个“双赢”的联姻建议。
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利用了王家的危机，利用了两个家族的利益诉求，甚至利用了外界对水家继承人需要稳定婚姻形象的期待。
他精心编织了一张网，不动声色，耐心等待。
最终，他将这只向往自由、本该在更广阔天空翱翔的鸟儿，温柔地、却也无比强势地，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用一场冰冷的交易，束缚了他守护了十年的光。
水清璃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得偿所愿的餍足，也有深埋的、几乎从不示人的卑劣与愧疚。
他知道自己手段并不光彩。
可他别无选择。常规的追求？他清冷寡言的性格，与她身边那个热情如火的颜清相比，毫无胜算。更何况，水家继承人的身份，注定了他无法像普通人那样，仅仅因为心动就去追逐。
他只能布下棋局，将她变成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书房门外，是管家林伯恭敬的声音：“先生，晚餐已经备好，夫人问您是否现在用餐。”
水清璃敛去眸中所有情绪，恢复成一贯的淡漠。
“告诉夫人，我稍后就到。”
他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衬衫褶皱，转身，走向门口。
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时，他停顿了一瞬。
将她留在身边，是对是错？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她穿着婚纱走向他的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放手的可能。
无论她是否愿意，无论她如何看待他，她都已是他水清璃的妻子。
这场以利益开始的婚姻，他绝不会，让它仅仅止步于利益。
只是，该如何让那只被他折翼的鸟儿，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编织的笼中，甚至……爱上这个冰冷的囚笼和它卑劣的主人？
这个问题，比他所面对过的任何一场商业并购，都要来得棘手。
而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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