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已带了沁人的凉意。水家大宅后院那棵百年银杏树下，王默一站就是许久。金黄的扇形叶片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碎金，有几片顽皮地缀在她墨色的长发和象牙白的婚纱裙摆上。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摆上精致的蕾丝，目光放空，落在不知名的远处。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父亲如释重负的叹息和母亲欲言又止的泪光。
一场盛大的婚礼，宴请了城中所有名流，镁光灯闪烁不停，祝福声此起彼伏，像一场华丽而喧闹的戏剧。
而她是戏中的提线木偶，为了家族摇摇欲坠的基业，将自己献祭。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王默没有回头。能在这片属于水清璃私人领域的后院自由行走的，只有他自己。
他停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没有再靠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混合着清冷的草木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松木般的冷冽香气。
“外面凉。”
他的声音响起，音质清冽，像山涧敲击冰层的流水，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新婚丈夫该有的温存，也没有对待陌生人的疏离，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王默缓缓转身。
水清璃就站在那里，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清隽。
他已经脱下了婚礼上的那件礼服外套，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少了一丝庄重，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却依然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矜贵。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眼睛是极深的黑色，像是蕴藏了星子的夜海，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王默曾听人议论，水家这位年轻的掌权者心思深沉，难以揣度。此刻，她深以为然。
他好像……在打量她。如同评估一件刚刚交割完毕、价值不菲的资产。
王默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丝不适，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关心：“还好。里面有点闷。”
她声音温软，带着一点天生的柔媚，但语调是平的，听不出多少新婚的喜悦。
一阵风吹过，又一阵落叶旋舞而下。一片格外大的银杏叶不偏不倚，落在了王默的鬓边。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拂开。
几乎是在同时，水清璃的手指动了一下，极其微小的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的脚步并未移动，手臂也依旧自然地垂在身侧。
王默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自然地落下，将那片叶子摘了下来，捏在指间。
他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在那片金黄的叶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婚礼流程已经结束，后续的杂事有专人处理。”他开口，依旧是那副平淡的口吻，“你累了可以回房休息。三楼的主卧，已经为你准备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东西在隔壁客房。”
王默微微一怔。
分房？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即便是形式上的婚姻，至少在初期，表面功夫也该做足。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们需要时间彼此适应。在你愿意之前，我不会越界。”
这话说得冷静而克制，像在陈述一份商业合作条款中的免责声明。没有逼迫，也没有讨好，只是清晰地划下界限。
这或许是他给予的尊重，但也让王默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段婚姻的本质——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他需要一位家世相当、能稳定后方的妻子，而她背后的家族，需要水家的资金注入渡过难关。
“好。”她轻声应道，没有多余的话。
他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目光再次掠过她捏在指间的银杏叶，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水清璃。”
他脚步顿住，回身看她。这是婚礼结束后，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王默抬起眼，勇敢地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唇边漾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符合她大家闺秀身份的温婉微笑，如同她无数次在镜前练习的那样：“以后，请多指教。”
她笑得明媚，眼底却像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水清璃凝视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然后，再无多言，转身离去，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通往主宅的廊道尽头。
王默脸上的笑容，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缓缓敛去。她低头，看着手中那片金黄的银杏叶，指尖微微用力，叶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褶皱。
她想起婚礼上，他为她戴上戒指时，指尖那冰凉的触感；想起交换誓言时，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想起此刻，他保持得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个男人，像一座被迷雾笼罩的远山，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不可及。他不讨厌她，或许，但也绝谈不上喜欢。
风更凉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王默轻轻松开手，任由那片银杏叶被风带走。
她拎起曳地的婚纱裙摆，转身，走向那栋象征着财富与权势，却也即将成为她未来牢笼的宏伟宅邸。
而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一道清冷的身影静立着，目光穿过玻璃，追随着庭院中那抹逐渐远去的、纤细的白色身影，直到她走进主宅的大门，消失在视野里。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蜷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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