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贤心有余悸又被天灾困住了这么多天,脑子不太能转得动所以摸不准何九华的态度。像是小时候偷拿了他妈的钱去网吧包宿,被当场捉拿归案。心跳加速手心冒汗,膝盖莫名其妙的发软要不是躺着他能给何九华跪下去。
何九华站在门口不笑也不怒,不温不火的看着他,也没有看他的脸就一直在看他的腿。
“好多了。”秦霄贤打破沉默。
听言何九华走进来掀开他的被子,看着腿上缠着的纱布摸了一下纱布上渗出的血痕才开口:“好多了是吧,那行咱们一件一件算。我跟您列举一下这段时间您犯的错误,要是觉得我冤枉您了或者有异议可以提出来。”
“不冤枉!没异议!”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冤没冤枉你呢!”
“师哥不可能冤枉我!都是我的错!”
“哦~那你说说你错在哪?”
“我。。。。我。。。。您说我错在哪我就错在哪!”
“那就是不胜枚举了,听得懂这个词吗?就是数都数不清的意思。”
此刻秦霄贤特别想念他妈,毕竟在东北他犯了错他妈又打又骂他还能跑。现在他不仅不能跑,还得面对一个阴阳怪气的师哥。
秦霄贤拿枕头垫在腰上坐起来看见何九华摸出手机,然后翻翻找找点出来一个什么软件举到他面前。没用过那是什么软件,但秦霄贤认字。横过来的手机里用红色加边框加粗的字体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秦凯旋近期活动辨证及分析。
“分析”秦霄贤能理解:“这辨证是啥意思?”
“就是客观公众的看待你最近的问题,我给你陈述的机会。”
“我不要,师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火车上无聊,何九华拿手机随便做了一个简单的PPT想等找到秦霄贤了就吓唬吓唬他。看来效果不错,真的唬住了。
“这法官判案还得让被告陈述呢,你凭什么不要?你有什么资格不要?”
“那我。。。。。要。。。吧”
“你得要啊,你得跟我辩论争取少判几年。”
“那你。。。想判我。。。几年。”
“无期。终身监禁。一辈子。”
何九华扔了手机欺身吻上来的时候,秦霄贤瞪大眼睛,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两个红色加粗的“辨证”两个字时仍在瑟瑟发抖。
上过大学的师哥,好像是比他有文化。这上过大学还会拿小本本记仇的师哥,好像他也确实惹不起。上过大学会拿小本本记仇并且记性特别好不说还会拿PPT帮他分析对错的师哥,秦霄贤根本不是对手。
打不过就加入,何九华真的在温度尔勒图镇的临时安置点当了志愿者,负责录入伤员的身份信息。
秦霄贤负责给自愿者当自愿者。
其实何九华有自己的考量,第一他不能因为来找秦霄贤借了当志愿者的由头不干活,那良心上过不去。第二,从景泰县到兰州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即使他们现在能走交通也极其不便。为了不添麻烦让出生命通道,倒不如让秦霄贤好好养几天伤。
现场将更多的物资倾斜给伤员,志愿者每天发放的伙食只有一桶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住院的伤员才有野战部门统一配送的热饭。
这肯定不够一个成年男人一天的饭量,好在何九华胃浅又挑嘴忍一忍就过去了。但秦霄贤不能忍,饿着师哥比饿他自己更受不了。
每顿放饭,秦霄贤都捧着盒子跛着腿拿到医院门口的帐篷里让他哥先吃。几经推辞又连吓带唬,秦霄贤愣是坚持己见没有让步。何九华实在拗不过他,就吃一半留一半。有时也拿方便面就白饭,把肉菜留给秦霄贤。
每次看他哥吃饭,秦霄贤觉得是一天里最期待的节目。很久没有从事过这么高强度的体力和脑力劳动,体力透支过多胃口就好一点。米饭在腮帮子里塞得满满的,活像个藏坚果的松鼠。
何九华以为秦霄贤是饿了,才会用这种看满汉全席的眼神看他。眼里泛着光,嘴角噙着笑。连忙放下筷子把饭盒递过去:“赶紧吃,吃完了赶紧滚,我还要干活呢。”
“师哥吃吧,我不饿。”
“那你瞪着我看什么,跟流氓一样。”
秦霄贤站起来伤腿还向后踉跄了一下,咬着后槽牙装作恶狠狠的在何九华耳边说:“我现在就是想当流氓。”
当然流落异乡,何九华自然不给他这个机会,但给了他补偿。
半夜,秦霄贤已经在病床上睡着了。今天是何九华值夜班,负责警戒观察生怕半夜再有余震。因为白天帮忙照顾了一个半大的孩子,隔壁病房的大姐为了感谢他给了他一个黄梨。
其实梨子已经不新鲜了,果蒂已经干枯早丧失了水分。但在这个特殊时刻,确实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馈赠。何九华不太爱吃水果,但是他妈给他削皮切好递到手上的除外。
找了点喝剩的矿泉水把梨子搽洗干净,何九华决定要跟秦霄贤分享。
被打断睡眠秦霄贤也没有发火懵懵懂懂的问:“这咋分啊,你吃吧。”
“你脑子是不是被石头砸出坑了,听说过分梨的吗?”
“分梨”即“分离”。
近乎是固执的坚守着这些旧礼,何九华从来都不觉得是迷信。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哪怕这些是迷信。如果能辅助他加以实现不被分离的愿望,那也心甘情愿的相信。
跟前任最大的不同是秦霄贤即使不认同,但他会尊重,会小心翼翼的保护师哥那一点脾气。不会和前任一样立刻剑拔弩张的贬低指责,提出异议。
这是秦霄贤最聪明的一点,他很会审时度势。
所以,秦霄贤觉得他很有义务跟师哥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宵夜。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他俩拿被子支起个帐篷用手机照明,一人一口共同享用这个梨子。当被子快要关不住梨子散发的甜香,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在这方小天地里交换了一个长吻。
“醒醒,地震了!”后半夜秦霄贤睡着了,他在村子里都被摇习惯了所以没有惊醒他。震幅不大却让何九华高度紧张立刻来喊醒他,让他快跑。
伤到双腿跑不起来也走不快,在台阶下何九华蹲下身来背对他:“上来!快点!”周围全是逃命的伤员和医护,奔跑带起来的尘土和砂砾灌到何九华鼻子里,他有点痒有急。秦霄贤站着不肯动,何九华明白他是在担心他背上的伤。
“我打了封闭背上没知觉,不疼没事!”
听到这话秦霄贤才慢吞吞的趴上来还不肯好好配合,立着腰生怕累到师哥。背上的人好像清减了不少,不似一个成年高挑男子该有的重量。何九华心里盘算,等回去了得好好的给他补一补。
被安放在医院门口的平地上,地面还在抖只是强度不大。部队暂时不让大家回病房,何九华想去他白天录资料的帐篷里给秦霄贤搬张凳子让他坐着。突然的摇晃让支帐篷的棍子撑不住砸到背上,紧接着帐篷的雨布遮住了视线将整个人完全淹没,何九华来不及退出来。
“哥!哥!”秦霄贤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大声喊他。
何九华被埋在帐篷里,混乱不堪根本找不到出路。他只听见秦霄贤隔着数层雨布,不停的翻动找他。密闭的空间,空气暂不流通气味也不好受,思维却飞出老远。那年那时当自己也这样深陷泥潭举步维艰,四周全是骂名指责和埋怨。看不见天日也看不见未来,秦霄贤也是这样不顾安危横冲直撞的跑过来跟他说:“别怕,我还在。”
即刻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收紧,他带来了新鲜的空气和明亮的未来。
“哥,哥。。。我。。吓怀了。。。。石头砸过来。。。快要追上我。。我吓坏了。。。地震的时候我怀里抱着孩子。。。我好怕会伤到孩子。。。哥。。。哥。。。”压抑了数天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放。
眼里砸到肩膀上,又流向后背何九华始终都没有开口。他明白,医者不医心。最好的心理医生,是一个有耐心的爱人。
上半夜,他们分享一只水果。黎明,他们分享一张病床。
走廊里人头攒动,有穿作战服的小护士跑来叫秦霄贤名字。
“县医院有个小女娃,要找爸爸。”何九华立刻反应过来是那个小女孩。太小了伤也不重医护人手不够,所以医院还是决定把洋芋儿还给家长。
“救人我赞成,但你可想好了要领回去养麻烦事多着呢。”何九华看出秦霄贤心思提醒他。
“我想想。”
“这不是想的事,我腰不好孩子越来越大我抱不动。还有是不是要考虑考虑咱还有个儿子,这都没商量他就痛失独生子的身份是不是对他不公平?现在咱俩有事爸妈还能替咱们管一会儿,以后是两个怎么管得住?生病、吃饭、上学哪一样不是问题?你一有工作就得往外跑,那赶上我也有工作的时候呢?最主要的是,桉桉是你要回来的你管过几次?”
“你嘴怎么这么碎!”
“我还能说呢!要是两个孩子房子得换吧,这得花多少钱你有数吗?以后上辅导班上学得花多少钱你有计划吗?”
“闭嘴!你不就嫌弃我,桉桉带得少吗!”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在家摔骨折了,少爷您都能心安理得跑外头喝酒去。这以后我要是在家摔死了,你就让两个孩子守着我哭吧!”
“我不要你管!”
“行啊,以后咱俩分工。我受累多担待点管男孩,你管女孩。何桉桉已经快学会上房揭瓦了,我是他爸我活该受着。算是组织上照顾你了吧?”
“我管就我管!”
去县城的路上不知怎的,就吵起来了。何九华也知道不仅秦霄贤需要释放情绪,他也需要。所以这一架或许还不够,他们必吵无疑。
再次见到洋芋儿,小姑娘洗干净了脸头发也被护士梳好精神了许多,就是一刻都离不开秦霄贤。吃饭要端着喂睡觉要抱着睡,就连去厕所也要秦霄贤在厕所门口等,好一出来就能看见他。
说实话,何九华有点吃醋。何桉桉在家屁股都被打肿了,也没有过这些待遇。还不满一岁时,让秦霄贤守他吃饭。桉桉不乖,何九华心想你就不能哄两句?可我们秦老师直接把饭碗给端走,这还不解气,当着桉桉的面把饭倒进垃圾桶。并且扬言,再不好好吃就饿你三天。
现在的情况是,不仅话会好好说了连脾气都好了一大半。陪吃陪睡陪游戏,要什么给什么。
安顿下来就嫌洋芋身上的衣服不好看,不符合秦家公主的身份,秦霄贤要跛着腿出去给孩子买衣服。林旭已经提前走了,心想何老师在也没及时给他配手机。所以现在他身无分文,还得求助何老师。
何九华还在怄气,口气不好:“没有,没钱。也是瞎了心要找一个说相声的拿钱。你把我卖了吧!”
“我借!”
“没钱,不借!”
硬的不行来软的,放下孩子把何九华拎过来压到床上还记得把手垫在他腰下面。
“洋芋儿,把眼睛蒙上,我要亲你爹!”
“谁是她爹!”
行了,不仅战火没有扑灭反而越烧越旺。
“何健!”秦霄贤吼完他就后悔了。师哥打了麻醉针带着伤冒死来找自己不说,余震的时候忍着痛还背着自己逃命。这哪一样,都不该吼他。
气焰很快就弱下来,秦霄贤可怜兮兮的望着何九华求他原谅。可何九华一点都不让步,依旧拿凌冽的眼神注视着他。
他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说:“秦凯旋,我就烦你不跟我商量,总是被你通知。”
“我。。。”秦霄贤知道自己理亏。
“养桉桉你跟我商量了吗,你自己想好了才通知我。都是你自以为的是在为我好,你看我摔成这个样子我好了吗?你懂事吗,吵完架扭头就走。我那天还只是摔了跤,要是摔死了放桉桉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在家哭一天,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现在这个也一样,这两天你跟我商量过一句吗?弄回去你发脾气摔门就走,我怎么办桉桉怎么办?你有落地的可执行的解决方案吗?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我理智不了!在村子里要不是这孩子我得死这!”
“你跟我吼有什么用!吼能解决问题吗!”
不知道为何,才平静下来的俩人又开始争执。洋芋木讷的看着秦霄贤,摸摸他的脸说:“爸爸,爸爸。你不要哭,我很乖的。”
何九华听见这话,也不敢再吵了退出房间出去抽烟给桉桉打电话。秦霄贤千辛万苦哄睡了孩子,出来寻师哥。
“我没有不让你养她,帮忙在北京给她找个好人家,费用咱们出供到她嫁人。”
其实秦霄贤明白,何九华能这么说已经是在让步。
可话一出口,还是伤了人。
“你就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你哪来这么一句!”
“他离开你伤害你那是他不是我!我这辈子下辈子都要跟你过到底!”
秦霄贤更明白,何九华所有的挣扎别扭都源自于他内心安全感和信任感缺失未及时得到修复。他害怕被抛弃,害怕不再被信任。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甚至把桉桉领回来建成一个稳定的家庭的结构,可他仍然患得患失。
“师哥,我爱你。请你相信,我不会离开你。我能好好学,好好学着给两个孩子当爸爸做他们的依靠。”
对面的何九华看不透,纵是浮花浪蕊涤荡在枝头。会不会也会为了他,敛性收心,黯然收敛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