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桉,你叫你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爷爷。”
“现在你叫喊我爸爸叫宋爷爷,那你为什么还叫我宋老师呢?”
“因为你就是宋老师啊。”
“那是在学校的称呼,以后在家里你叫宋爸爸或者爹爹好不好?”
“可是我有爹爹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爸爸跟你原来的爹爹分开了呢?”
“再不回来了吗?那爸爸会伤心的。”
“等你爸爸回来就跟宋爸爸在一起,我们一起生活不会再让他伤心的。”
“可我还是喜欢我原来的爹爹,虽然他老是打我屁股我也还是喜欢他。”
骨肉亲情,是宋林轩把握不准的短板。两个孩子如今天天养在身边,一颦一笑都在眼前。这才显现出来,何九华把他们教养得很好活泼生动又极有规矩,即使男孩子调皮些也有分寸更懂礼貌。
这些让以往严肃刻板的宋书记,推了好多行程和会议只说要回家带孙子。自宋夫人离世后,这个冷冰冰的院子因为两个孩子又重新变回了家的样子,而不再只是个供人吃饭睡觉的房子。
大人会权衡懂利弊,可孩子心智尚未成熟不懂迂回,说出口的都是真心。宋林轩暗暗感受到压力,他可以把何九华强留在身边可避不开孩子。只有让两个孩子从心里认同了自己,这才算得上说真的拥有了何九华。
听见声音,秦霄贤扔了手里的牌本能想站起来。心里太急,膝盖撞到了摊子上的椰子。几个青椰受到重力,不受控制的从木板滚落到地上。头里的一个椰子磕到了地上的石块,丰盈的汁水立刻迸溅开来,雪白的椰肉裸露在外面沾上了沙石是不能再吃了。
黄昏,海风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即使已经是日落时分,可仍没有退凉浓重的暑气依旧炙烤着皮肤。
何九华莫名其妙的有点烦,在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弯,都没想好是骂秦霄贤一顿还是打他一顿。
对面的秦霄贤像是犯错被逮住的孩子,双手交叠在一起轻轻的喊了一声:“大华~”
“别他妈喊我!”
“我错了。”
这是陈述句,这跟何桉桉调皮捣蛋跟他认错的口气一模一样。我错了,但多少有点其他原因更可以说不能怪我。
更深层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随手操起摊子上破椰壳的钢刀,秦霄贤见势不对拔腿就转身跑。
“大华,大华。不能不能,你不能这么对你爷们!”
“你以为老子是来给你还钱的?老子是在砍了你泄愤的!”
老街上的人,都在吃晚饭。看着这两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拿着刀追逐,放弃了无聊的电视节目转而端着碗到门口看戏。
“大华,亲爱的,爷们,孩儿他爸。不至于,砍死我你就成寡妇了!”
“我就算当寡妇也比现在强!再找个爷们让两个孩子跟他姓!”
到底是年纪大了,何九华实在是跑不动。手握住钢刀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看着前面三步远的秦霄贤。
跟秦霄贤和椰子摊老板一块儿打牌的年轻人,就是看守秦霄贤的。没想到弄了何九华来,两人非但没有抱头痛哭还提刀互砍,着实让人没想到。生怕弄丢了八百万,连忙一路跟在后面。
此时跟在何九华身后,面对着秦霄贤。
见势不对,秦霄贤趁何九华低头喘气的空当快步上前,夺了他手里的刀把他护到身后。
手臂伸直,刀口向前秦霄贤大声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让他走!”
这显然不是小罗罗能决定的。
“滚你妈逼的!”何九华喘匀了气,转过身来重重的打了一下秦霄贤的脑子。
“哥们,我不走,想跟你们谈谈。”
窝在沙发里,宋林轩反复看着何九华提刀追砍秦霄贤的画面,笑出了声。在他面前,何九华从来都是克制的是沉稳的,好像衣服上褶子都是精心计算好的。连大声说话的机会都少总是客客气气的,他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个生动的会骂脏话的何九华。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一想到后半生要跟这样一个人共度,宋林轩就觉得有趣。
“宋公子,听何九华的意思是要卖房子替那傻子还钱。”
“噢~卖了也好。”
“咱们还不出手吗?”
“不急,房子是个大件再怎么他也得回北京办手续。”
“那我继续盯着?”
“对。还有,既然要卖房子我就给何九华找了个买家,到时候直接让他跟何九华联系就行。”
“谁啊?这么快,谁要买他的房子?”
“我。”
“明白。”
“你记着,出价不许高于市场价。这个时候何九华再救人心切也是有理智的,不能让他看出破绽。等事情结束了,我把房子还给他就当是给他留个念想。”
破旧的街边饭馆,桌面上全是积年陈旧的油渍。何九华的潮牌牛仔裤也不管干不干净,拉了张泛着油渍的塑料凳子直接坐下去。秦霄贤立刻搬了凳子坐到何九华身边,何九华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只开口说:
“遇到了事情总要解决,你们这样扣着人总不是办法?”说完何九华摸了兜的烟递过去,桌子对面领头的东北人想了一下接过来点上。
“我不扣着他,怎么等得到您呢?”对面的大个子东北人,深吸了一口烟说。
此刻,秦霄贤的状态像是,在外面得罪了人家长帮他出头的样子。何九华拿手拦着他,不许他再出口。
“原来那担保协议是我签的啊?”
“不是。不过我们贷款公司背调得很清楚,拿住了秦老师不愁找不上您。”
“我要是不管他呢?”何九华倾身上前,死死的盯住对面的人
“您会不管他吗?”东北人笑答。
两人同时笑起来,秦霄贤坐在一边离得太近,他看见了何九华眼角的细纹和鬓间横生的白发。
忽然间觉得自责,那年何九华遍体鳞伤的跟着自己。养孩子,带孩子,受伤,手术,千里奔袭,地震,如今又遇上这样本可避免的事。
桩桩件件,好像都是因自己而起。
他非但没有跟随自己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反而永远在为自己愁了今天愁明天惶惶不可终日。。。。。。
“我不要他管!”秦霄贤打断两人的对话,忽然站起来。
屋里的人中断谈话不可置信,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看着秦霄贤。
“我不要他管!你让他赶紧滚!”
“秦老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东北人表情诧异的看着秦霄贤。
“你们不就要挟我要把这事儿捅咕到网上去吗,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老子不干这行了!”
抽完最后一口烟,何九华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的踩灭。他奔波了一天水米未进,听见秦霄贤这么说一瞬间头疼欲裂。
“秦凯旋儿我问你,什么叫大不了不干这行了?”
“你给我闭嘴!老子在哪不吃饭!”
“秦凯旋儿,请问你对你所有工作合同的赔偿条款还有印象吗?你赔了这八百万接下来还要赔多少钱给公司,心里大概有数吗?”
“何健,老子就看不惯你这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样子!”秦霄贤拿手指着对面的东北人跟何九华辩驳。
不知哪句话牵动何九华敏感又疲惫的神经,又或者是不是气急了?秦霄贤看见他眼圈一下就红了。
在北京他摔断了骨头被困在浴室里,在兰州他孤身一人前往震中去找寻自己的下落。在他那么怕的医院里,一个人接受那么痛苦的麻醉再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
秦霄贤都从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他孩子的父亲红过眼睛。
可现在,他就是红了。
咬着后槽牙,何九华抬手拿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来点上。再把空烟盒揉成一团,随意的丢在地上。
不知是有风还是有气,这支烟怎么都点不燃。
“多余!”何九华猛然间站起来,狠狠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声在老旧的破饭馆里激荡得脆响,他拎了包背在背上往外走。
东北人拦住了他:“何老师,来了总得坐坐再走。”
“您听见的,人家不领情!”何九华手指夹着烟,愤然的指了指不远处埋着头的秦霄贤。
“那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不管!我只管收钱,人民币上没有写名字不管是您的还是他的,收到这八百五十万我就放人。”
“行!”
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声音,紧接着肩上的背包甩到东北人的身上。敞开的口子里,有俩块板砖样厚且紧实的红色钞票滑落到地上。整整二十万,用白纸条锁好封面上是“招商银行北京朝阳支行”的字样。
东北人见状手一挥,背后的小弟连忙上前把地上的钱捡起来抱在怀里。
“银行现在有规定,最多只能取二十万。”
“不急,我们可以慢慢取。”
宋书记的书房外头,有一棵数十年精心打理的红梅。今年寒潮来得早,才十一月竟然下起细细碎碎的雪米。
周末屋里烧得暖烘烘的,宋书记穿着家常的开衫毛衣站在洋芋儿背后,握着她小手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古诗。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笔锋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宋林轩陪着桉桉坐在一边的木地板上搭乐高,遥望着周遭全是和气的父亲,心被填得满满的。
他开始有一点,想念那个人。
如果这时候,何九华在投身于这个家庭,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过周末。这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对渐渐老去的宋书记而言,是比功成名就身赴高位更温馨的报答。
他开始渴望,渴望控制和即刻拥有。
“宋公子,好像何老师跟东北人吵了一架?”
“哦?这没什么稀奇的,拿着人是得吵架。”
“但是。。。。好像那傻子也跟何老师吵了架。”
“为什么!”
“那傻子赶何老师走,何老师给了东北人二十万现金。”
“诶~有情有义啊!这傻子福气真好,我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