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鹂妃娘娘差人来内务府说,想吃苦杏仁。可那玩意儿有毒啊,所以奴才来问问您的意思。”
“熹贵妃娘娘吩咐,一律吃穿用度都按照妃位供给,可不怠慢了鹂妃娘娘。她要吃苦杏仁,你给她就是了。”
。。。。。。
“姐姐,这杏仁好苦啊。”
北京好像不比山东暖和,天儿也不好几团阴沉沉的乌云快要坠到地上。宋林轩坐在后座上撇了一眼,辜负了眼睛心却是暖的。
落地的时候,何九华发信息来问:落地了么,我在家。
那个“家”字一扫这趟旅途疲倦,宋林轩在机场推了酒局,只笑呵呵的说:
“家里那位祖宗管得紧,出来这么些天得先回去交差。”
对方见他一脸都是温和的笑意,不再敢叨扰便放过了他。
止痛药也是苦的,不仅苦还酸。何九华含在嘴里没有立刻用水送服,而是如鹂妃一般慢慢咀嚼品尝。
现行规定,对药物管控严格。这样镇痛类的药物,如果没有具体病例或者特殊渠道根本不可能到他手上。
这几天,趁着山高皇帝远宋林轩鞭长莫及,他攒了四十一颗。
何九华查过资料,哪怕这四十一颗止痛药尽数吞服,可能会损伤他的中枢神经但很难要他的命。
他准备吃一半,掺杂着半瓶维生素。要给宋林轩制造一副,他已经厌世欲绝的假象。
“去山东啥也没给你带,就给你带了俩包菜。可不是一般的包菜,这可是个个都有身份证的包菜。在山东拿清水煮着吃,那水都是甜的。你想怎么吃,给你包饺子还是素炒?”
心情大好,宋林轩从电梯出来就在门廊里喋喋不休。远看着何九华躺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客厅电视里正放着甄嬛传,刚刚演到:
“皇后,杀了皇后!”
拖鞋踩到一个蓝丝绒的空首饰盒,像是装袖扣的。何九华平躺在沙发一侧,腰上垫着抱枕。面色不太好,蹙着眉拿手臂遮住一边眼睛。
“何老师,醒醒?我回来了?”
鹂妃站不稳从炕上跌坐到地上,手臂无力像是秋天干枯的树枝毫无生气的跌落下来。
地上滚落了几颗白色的药片,何九华的整个手臂都垂到了地上。
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把何九华送进电梯,宋林轩跟在后面关门的时候电视剧里小宫女跑出来大声喊住甄嬛:
“熹贵妃娘娘,鹂妃娘娘薨了。”
灌药催吐洗胃,宋林轩魂不守舍的看着病床上如纸般惨白的何九华。他在想,如果早一点回来就好了。早一点回来,陪在他身边也许就能阻止他吃那几颗药。
要是不跟他吵架就好了,不跟他吵架就不会喝那两杯酒。不喝那两杯酒,就不会撒酒疯拿大褂出气。
对了,大褂。得差人去找北京最好的裁缝,做十件来赔给他。他要演出就送他去,穿大褂的何九华属于他的观众。脱了大褂的何九华,只能属于自己。
“祖宗,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是在作践我!”
医生和护士端着托盘站在病房门口,踌躇不前不敢打扰。甚至为了能让何九华静养,宋林轩把这层干部病房都空了出来。
“已无大碍。”宋林轩听见医生的答复才松了一口气。
骤然间泄气,疲倦和困乏才从四肢百骸透出来。身上还穿着在山东出差时换的西装,现在也跟随身体倦怠不堪实难成型。
何九华醒过来盯着窗外那个光秃秃的原木爬架,像是在找人。
他也在思考是不是过分了,何苦呢?作践自己跟作践他有什么分别!错都在自己,所以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我饿了。”
这是何九华惯用的伎俩和哄人的方式。不管是谁,他都赌对面那个人舍不得让他饿着。
可他赌运不太好,输得多赢得少。
有时对面的人停下争吵,摔门而去。独自留下他,面对四面白墙和空荡荡的冰箱。有时运气好,对面的人转身进厨房给他下点速冻饺子或者点个外卖。等他吃饱有劲儿,再接着吵。
但今天运气很好,对面的人去借了电磁炉。山东的包菜也被司机从家里送来,还带来保姆刚炸的面酱和手擀的面条。
电磁炉的插头线不够长,宋林轩只好蹲在墙角将就插座。倒了两瓶矿泉水,等着水烧开给他下面条。
面条在锅里滚了几圈,再把包菜撕成小块丢进去煮。不多一会儿,一碗地域背景复杂的杂酱面就端到了眼前。
“祖宗,您起来赏个光?”
说不生气是假的,眼看着在家吃药昏倒,眼看着在救护车里怎么都喊不醒。送来医院,又是一番折磨。
怎么能不生气,气他不疼惜自己!
右手打着点滴,何九华接过面碗艰难的拿左手吃。宋林轩手插在裤兜里在床前看着,不吱声。
他在等,等何九华吩咐他。
惯有右手的人,突然用左手吃饭除了别扭还有迟钝。可何九华不肯求人,坚持自己来。
医生把何九华的胃,从里到外洗了三遍。确保不再有任何的有害药物残留,才放过了他。
在抢救室里何九华被催吐药折磨得,几乎快要把内脏吐出来。现在终于好受一点,医生嘱咐要吃一点温吞的东西护胃。不然引起胃炎或者其他的并发症,就麻烦了。
胃被洗得空空如也,一碗热乎的面条下去舒服了很多。被宋林轩牵着手坐在回公寓的车上,何九华感觉整个人连带着器官都是暖的。
这时,另一间公寓里正在鸡飞狗跳。
“何桉桉你告诉我,三十六减十八为什么等于八呢?你的六借了一位不够还要再借一位吗?”
给何桉桉辅导数学作业,是秦霄贤近期遭遇人生滑铁卢。现在的老师还不好好出题,明明一个算式就能解决的问题,还非要弄成半篇图画。图画也就算了,下面还标注了英文。
“爸,什么糊了!”
“我艹,我的茄子。”
丢下何桉桉去锅里拯救茄子,秦霄贤现在认为学满汉全席也比教何桉桉数学轻松。可他不敢懈怠,他怕何九华回来收拾他。
“何桉桉,我再教你两遍狗都学会了!”
“那狗会叫你爸爸吗?”
“旺旺”狗很合时宜的在秦霄贤脚边叫了两声。狗大概的意思是,别欺负我不会说话。
“一样的饭养的孩子,你姐门门功课考第一你回回倒数。再不好好学,就跟我去后台学相声。”
“我才不去!说相声的除了我爸就没有好人!”何桉桉这句话,把他爹在内的所有爷爷和大爷师叔都骂了。
抄起餐桌上的扇子,秦霄贤就从厨房冲出去打儿子。何桉桉刚刚散了青紫的屁股,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两下。
等打完了,秦霄贤总结经验。他觉得孩子说得也没错,对他而言说相声的除了何九华和师傅好像真的也没多少好人。
一夜无话可何九华不再拒绝,任由宋林轩从背后抱着他睡了一夜。忍着小别胜新婚的冲动,许是还担心他身体便没再过多要求。
两人一觉睡到半上午,电话响了又灭。
宋林轩刚刚要起意正想进来,不耐烦的停下来替何九华挂了电话,又随手把手机扔得老远。等他换了两回动作,快要到兴头上电话又响了。这时候要是出来,何九华都怕他受伤,分神偏头找手机祈祷电话快别响了。
可事与愿违,哪这么容易就放过胜新婚宋总。动作伴着自己的电话铃声,倒还踩在了节奏点上。
“接吧,万一有急事呢。”何九华也被吵烦了,推开他。
祖宗刚生完病,忍着不适舍命陪君子。宋林轩顾惜何九华的身体,也不好发脾气只能放开他去抱枕堆里找电话。
“底下物业说,你师娘来看你了。”
“什么!”
何九华立刻坐起来,从巨大的震惊中下床来。他自认为,他一无盖世之功更无救命之恩。一直循规蹈矩无功无过的在单位过活,哪里有这样大的脸能劳动师娘亲自登门拜访。
浴室里传来水声,宋林轩被搅了清修没有得趣儿,在里面把洗发水的瓶子磕得脆响。
何九华在电梯门口提前迎接,师娘手里拎着一个礼品盒子栾云平跟在后面,抱着一大捧花还拎着果篮。
“哪能劳驾您,快进来坐。”
“我的儿,听说你病了我们来看看。”
把师娘和副总让到客厅坐下,何九华去煮了两杯咖啡。对师娘天生的敬畏,让何九华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话。
幸好,宋林轩洗完澡走了出来。
一改往日的规整,宋林轩像是随手拿了件T恤套上。偏偏运气好,挑到了何九华的衣服。
擦着头发从卧室里走出来,周遭的空气里全是不可明说的暧昧。师娘和副总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宋总,打扰了。”
“哪里,欢迎欢迎。”
宋林轩没有与他们一起坐下,而是走到一边站在何九华的身后:
“娘家来人,你就给师娘和副总喝速溶咖啡?万一他们回去,跟师傅和师兄弟们说我对你不好呢!”
“这不是速溶咖啡,我刚磨的。”
师娘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复而又转回去与栾云平对视了一眼,低头笑了一声。好似真的在自己孩子家做客,看着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安稳生活便从内心生出了些许的志得意满。
把这些看在眼里,有不太安详的预感从心底出慢慢长上来。何九华猜不到,即将会面临怎么样的局面。
昨天刚刚走了第一步,这么久他摸清楚宋林轩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骤然让他放过自己肯定只会适得其反。不如以退为进缓缓而治,让宋林轩渐渐看见他的绝望。
其实何尝不也是在赌。
赌宋林轩对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建立在感情之上。
越爱他,才越有胜算。
“虽然是春天了可今年的碧螺春还没长成,您二位将就着喝点去年的。等苏州的茶园采了第一批芽尖,我给您二位送到府上尝个新鲜。雪压过的春茶,最有滋味。”
咖啡换了碧螺春,毛脚女婿亲自伺候丈母娘喝了一杯绿茶。
水晶玻璃杯里,片片芽尖都向上而立。青绿的茶叶在滚水里翻动,散发出阵阵清香。
“不用不用,我们就是来看看大华,哪用得上这么麻烦。”
听完这一句,宋林轩满意的拉过何九华的肩膀把他揽进怀里: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娘也是娘,不用客气。您还怕我欺负他不成?您是有什么事吧,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您尽管说。”
何九华起身去厨房添水,透过厨房的窗口看见外面高耸入云的新央视大楼。
他才回过味来,这是哪里。
这是长安街,是国贸,是建国门外大街有钱没身份就买不到的限量豪宅。
是祖国的最为紧要的心脏。
现在他却穿着家居服,在心脏里等一壶水烧开。
“他师傅仁义,见不得孩子受罪吃苦。奈何我们小门小户的孩子又多,自然日子过得紧巴。前儿他师傅想给孩子们寻个出路,想在北京再开个茶馆供他们演出。可是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跑了无数趟就是拿不下批文。”
“嗐!您这样兴师动众的,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您告诉九华,让他吩咐我一声就是了。”
端着水壶走到客厅,何九华正好听到了这一句,他不敢搭话。宋林轩见他走过来忙站起来去迎:
“祖宗,这样小事我来就行了。别烫着您的手。”
目光在客厅里的三人之间一转,何九华被迫把水壶递到宋林轩手上。不是听不懂,宋林轩这话里话外的深意。
只要你乖乖的呆在我身边,我保你全家安康。
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师娘和副总拒绝了宋林轩要一起去楼下共进午餐的邀请,连忙告辞出来。宋林轩只好牵着何九华的手送客:
“师娘,您和师傅请放心我一定好好对他。以后这些小事儿,您尽管吩咐我这祖宗。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这是第二重枷锁,看似是毛脚女婿在跟丈母娘背书。可实际上,是在给何九华立规矩。
不是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而是他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做。
“祖宗,等你师傅的茶馆开业,我送八对大花篮摆在正当间再带你回娘家省亲,可好?”
“好啊,我带着我搭档去开场,说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