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下半学期。
在开学一个多月以后，学校的校长换了，是之前一位教数学的年轻老师，姓孙。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孙校长究竟在学校内部放了“几把火”学生们当然不知道。但有“一把火”是众所周知的，就是每周二周四下午第三节课后开展的“二课堂”活动。
这样一来，学校的体育、美术、音乐、综合老师就有活干了。因为举办“二课堂”活动，是孙校长希望在校学生能做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所以她给各班列了一张单子，上面有诸多活动项目供学生选择。赵老师拿到单子，将其贴在班级门口的墙上。彼时正赶周五。于是赵老师叫同学们看过后下周再给她答复。
周六，程诺早早起床，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赶到学校去练网球了。
史春秋照例在九点半左右就走，只是今天的他，前脚刚迈出门槛，迟疑了一秒，又迈了回来，对大家说：
“你们每个班是不是都拿到二课堂的单子了？”
众人一齐点头。
“那好，你们几个听好了，特别是现在初二的同学，必须给我报网球。”
啊——程诺瞪大了眼睛，心里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他不理解，难道连自主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吗？
听史春秋继续说道：“你们来学网球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中考体育免试嘛。我告诉你们，下个月我们就有一场全州比赛，是和免试资格有关的。所以我叫你们抓紧时间赶紧练。你们上一届就有两个人得到了免试，只在我这学了一年。所以你们抓紧，跟着学校走拿到名额很容易。”
“那老师，我们可以选别的嘛？”一个初一的学生问道。
“你们可以，毕竟你们还有一年时间，但最好还是选网球。可你们几个初二的绝对不行，错过了这次，就别想再免试了。”史春秋指了指程诺和刘琦，然后便转身要走。
“老师！”文杰喊道，“这个二课堂能上多久啊？”
史春秋回头道：“你们也就能上半个学期，初三开始就不能上了。”
“啊！为什么？”程诺问道。
史春秋淡然道：“因为中考。”
之后，史春秋扔下一句：“你们几个初二的到时候必须来啊，否则中考时体育的学分不给你们满分。”然后就破门而去。
史春秋走了，接下来就是大家的娱乐时间。
程诺没有马上加入游戏，拉着刘琦到一个小角落里。刘琦眼见文银拍都洗好了，正着急要玩呢，就被程诺火急火燎地拽走，于是一头雾水地问道：“干嘛啊你？”
程诺开门见山，“我问你，你想报网球吗？”
“我……说实话，不想。一开始看单子的时候，就想报篮球。”
程诺低下头来沉思，刘琦见程诺好似是有难言之隐，于是问道：“你怎么了，不想报网球？”
程诺艰难地点点头，急道：“赵老师不是说了嘛，二课堂可以不报名，那不报名的同学就在班上自习。我本来是想什么都不报，在班级看书写作都行。就算报，我死活也不想报网球啊，这一周练两天还不够吗？”
刘琦理解程诺的心情，可史春秋话都说到那了，就差拿刀逼着你在名单签字了。刘琦想了想，还是提醒程诺道：“可史春秋说，必须报。”
“是啊！”程诺脾气又上来了，“他这根本就是强迫。我真搞不懂，怎么这事也要强迫呢。咱们就能上一个学期，不能选自己想选的吗？”
刘琦突然看了眼周围，把程诺推到墙角，小声道：“我道听途说了个消息，不知道可不可靠。我听说，给二课堂上课的老师，是拿学校提成的。发钱是根据每个老师所收的学生数量，多教多发。简单来说，就是论功行赏。”
程诺一听，忙堵住刘琦的嘴，生怕走漏了半点风声，“这话可不能乱讲，你听谁说的？”
刘琦扒拉开程诺的大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看样子八九不离十了。”
程诺苦道：“这可怎么办，就非要报网球吗？”
刘琦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不报网球，你想报什么？”
“素描。”
“素描？”刘琦大笑，上上下下打量了程诺两遍。“程诺，你会画素描吗？”
程诺翻给刘琦一个大白眼，道：“你少在这狗眼看人低，我现在就在咱们三中美术老师那学素描，已经三个月了。”
刘琦收起诧异的眼神，认真说道：“所以……你真决定要报素描了？”
“决定了。如果非要报一个，我就报素描。”
“可是你……”刘琦欲言又止，想了想，又直言道：“可是你这是在公然和老师作对啊！这对你会很不利的。”
“我不管。如果他史春秋还算个男人，就不应该剥夺我们选择的权利，更不应该斤斤计较。”
刘琦摇摇头，叹道：“程诺，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你总是一股脑的热血，从来不考虑后果。你想，万一史春秋记仇，在你的学分上抹你一笔，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程诺秒怂，问道：“对了，这学分是怎么一回事啊？”
“中考体育满分50，其中有5分是老师的考评分。老师会根据每个学生平时的课堂表现打分，几点几分都可以。”
“就5分啊！”程诺不屑道，“大不了不要了呗。”
“呸呸呸，干嘛不要。那可是中考，一分压死一千人啊。”
“倒也是。那刘琦你说，网球你有把握免试吗？”
刘琦又摇头，示意没有。
“我看也是，就史春秋这种教课方式，练一半自己先跑了。你瞧见没，大家都在玩扑克，这样子的队伍怎么去拿免试啊。文杰说上届学长的免试是花钱买的，起初我不信，可现在啊，我信。”
“话是这么说，可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程诺撇撇嘴，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看啊，反正也就半学期的时间，倒不如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得了。”
“想好了？”
“想好了！”
刘琦看着文银文杰等人正玩的不亦乐乎，于是抛了个眼神给程诺，说道：“那你看我们现在是应该……”
程诺喜道：“加入他们！”
程诺虽是做了决定，但好在理性控制了感性。他想这么大的事还是跟母亲商量一下比较好，别等到时候做错了，扣了学分，再落下埋怨。程诺中午回家，见父母都在，于是想借午饭时间，问问他们的意见。
饭桌上，程诺如实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程母一开始听程诺想报素描，还挺支持的。后一听说史春秋的强迫，和下个月的比赛，眉毛立刻皱起，问道：
“下个月就比赛，这才练了多久啊？”
程诺不敢把网球班的训练状况如实告诉父母，只得顺着母亲的意思继续说道：“是啊，而且还是全州的，根本没戏。”
程父问道：“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吗？”
“是。”
程父放下了碗筷，语重心长道：“儿子，爸爸从来不参与你学习上的事。如果你执意要选素描，我和你妈倒也不反对。但是事情若是有什么后果，你要自己承担。别忘了，你这样想当然做事，可是要与你们体育老师树敌啊。他不给你小鞋穿还好，一旦记恨你，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程诺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爸妈，全州比赛要对面的可是八个县市的球队，我们才练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赢。我乒乓球练了多少年了，才勉勉强强进个前八。体育竞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程母想了想，最后妥协道：“那你自己看着办，最好还是问问史老师，看看能不能让你周六周日学。先别管能不能取得名次，跟着学校走，万一能拿到免试呢？和你的脾气相比，还是免试重要。”
程诺低下头杵着碗里的米饭，不情愿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别忘了问问史老师。”程母再次嘱咐。
这晚程诺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等到周一早自习，赵老师让同学们上报志愿。程诺干脆在纸上写下素描二字，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时间处理。
周一过后即是周二。只不过这一天，对于程诺而言，是煎熬，是疼痛，是感伤，是落寞。
那时程诺在QQ空间里看到有人转发的动态上写着“史上最恐怖的四大小说”。看见是小说，无论哪一种类型，都能叫程诺瞬间心潮澎湃。程诺继续看下去，见后面还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最恐怖的是最后一部”。程诺好奇，忙翻到最后一部的页面，见是《高等数学》。可不是恐怖至极！数学这一科已经足以让程诺头疼了，这本书还加个高等，那真是可怕死了。程诺那时还不知道高等数学是上了大学以后几乎每个专业都会或多或少涉及的科目。只当真是一本恐怖小说。程诺没怎么看过恐怖小说，于是扫了一眼，觉得第一部《午夜别候车》应该有点意思。所以当下，程诺打开淘宝，毫不犹豫就买了下来。
周二早自习，程诺刚好把小说的最后一个章节看完。按程诺往日的习惯，他会在自己每看完一部书的扉页上写点感悟。但是这本《午夜别候车》，程诺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没有执笔的必要。先不说情节如何，就单看类型，明明小说上标明的是恐怖，可程诺读完后却只看到了言情。除了第一章出现一个案子，和到最后一张把案子莫名其妙的解决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是争风吃醋，男欢女爱的狗血剧情。程诺觉得真是没有任何营养，所以随手把书扔进了书桌。这一举动被程诺的后桌姜雪梅尽收眼底，她拍了拍程诺肩膀，小声说道：
“程哥，你那是什么书啊？”
“《午夜别候车》，一个不怎么恐怖的恐怖小说。”
“能借我看看吗？”
程诺顿住。对他而言，书即是命。这么多年，程诺早已经给他自己的书下了种种定论。其一，他最讨厌有人限制他要看什么什么样的书，而不要看什么什么样的书；其二，他最讨厌有人把他的书弄脏弄坏。程诺惜书，每次在看书前都要洗手好几遍，就连收到快递时都要反复检查好几遍确保书角没有折损；其三，他最讨厌有人在他看书的时候打扰他。那真是恨不得一巴掌呼到那人脸上。所以综上所述，程诺当然不可能借书给别人。于是他找个借口，对姜雪梅说：“这本书好无聊的，看了你会后悔。”
可是，姜雪梅却弱弱地说了声没事。那语气似在撒娇。程诺没了办法，碍于面子，就把书借给了她。
风云突变是在下午。地理课上，程诺闲来无事，该看的书也看完了。所以程诺寻思着睡上一觉。然，这一觉程诺睡的不省人事，直到刘琦拼命把他拍醒。
“程诺！快醒醒，出大事了！”
程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见教室一片狼藉，于是打个哈欠道：
“不就是下课嘛，你慌什么？”
刘琦一把拉住程诺的衣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程诺，大声道：“该慌的人是你。我告诉你，你的那本小说被赵老师没收了！”
“什么！”程诺大叫一声，拍案而起，脑子瞬间清醒了很多。他极力让自己去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于是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四周，说道：
“怎么可能？赵老师也不在班啊。”
“现在是不在。但你刚才睡觉的功夫，赵老师进班把书拿走了。”
程诺疑惑道：“从哪拿走的？”
“王燕的桌子上。”
“王燕？我的书怎么会在她那？”
正说着，只见王燕朝自己走来，表情有些僵硬。挨到跟前，王燕略带歉意道：
“对不起程诺，你的书……被赵老师没收了，我再赔你一本好吗？”
程诺没有马上怪罪，而是问道：“书怎么会在你那里？”
王燕的头又低了几分道：“是我中午跟姜雪梅借的。”
“什么？她借你……她经过我允许了吗？”程诺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姜雪梅在没在班级，就直接把话讲了出来。程诺问道：“你上课看小说了？”
王燕道：“看了，被地理老师发现还叫我收起来呢。”
“那赵老师怎么就没收了呢？”
“赵老师下课回班，走到我桌前，我当时忘了把书收起来了。就放在桌面，之后就……被赵老师拿走了。”
“这……不！”程诺大叫，回头看了一眼，见姜雪梅不在位置，于是问道：“姜雪梅呢？”
刘琦道：“不知道，可能上厕所去了吧。”
这时姜雪梅走进班级，回到座位。屁股刚坐下，程诺怒道：“你给我站起来！我的小说被没收了。都是因为你，好端端的你干嘛把书借给王燕？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姜雪梅不知所措。她眼看程诺气的脸都绿了。和程诺同学两年，没见程诺发过这么大的火。惊吓之余，屁股好似坐上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她下课以后就去了厕所，所以赵老师没收小说这事姜雪梅并不知情。她看王燕站在一边，于是问道：“这怎么回事，你上课看小说了？”
程诺把事情讲给姜雪梅听，姜雪梅听后悔恨地看着王燕，说道：“不是告诉你了嘛，上课别看。”
王燕被程诺的情绪吓得有点委屈，撅起嘴道：“我……上课无聊嘛，你们也知道，谁愿意听地理老师的课啊。”
姜雪梅这才注意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于是道：“又是地理老师——王燕上课看小说，被她看见了。她假模假样的让王燕收起来，实际上回办公室跟赵老师告状。真是下的好一手棋啊。”
“等一下。”刘琦打断姜雪梅的谬论，说：“你这想得也太武断了。地理老师要是真想没收，她发现的时候完全可以拿走啊，还用得着多此一举吗？”
“她可能是想“借刀杀人”。”姜雪梅说。
“胡闹！”刘琦大叫，“你真是什么词都敢用啊。我说要不是你擅自把书借给王燕，能有现在这么多事吗？”
姜雪梅一听这话就急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说道：“那还都怪我了！都是同学，王燕跟我借，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再说那时候程诺也不在啊，我想问他意见也问不了啊。”
姜雪梅的声音俞说俞大，几乎就是喊出来的。这样一来，四人瞬间成了全班的焦点。
刘琦也不甘示弱，对着姜雪梅喊了回去：“那你不能等程诺来了再说，或者你借完了跟程诺说一声也行啊！
“我……”
“够了！”程诺大喊一声，三个人顿时立住。
“地理老师，地理老师！又他妈是地理老师！”声音循序渐进，在程诺撕心裂肺的叫喊中，还夹杂着几滴难以控制的泪滴。
“她到底要怎样，干嘛总跟我们犯冲啊？八卦告密，这点小事也要告密，她以为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很负责任吗？我呸！就那一张破嘴，不能闭一闭吗？”
语调愈渐低沉，刘琦看得出，程诺已经没有力气了。和程诺同桌两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书对于程诺而言是尊严是原则，甚至是命。动他书的人，就如同在用一把利器威胁着他的生命。刘琦轻轻地拍拍程诺肩膀，待程诺缓过神来说道：“别想那么多，地理老师不会这么做的。”
“不可能！”程诺的情绪瞬间回到原点，“什么事情都能被她发现，她又和赵老师在一个办公室，除了她还有谁！”
刘琦吓得差点伸手去捂程诺的嘴，一个劲的给程诺使眼色。程诺顺着目光看去，这才看见坐在一排的黄玖。此时的黄玖，正埋头做题，脸上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程诺明白刘琦的意思，可此刻程诺哪还有心情去顾及这些。他看着黄玖，突然莫名地笑出声来，说道：
“做了亏心事的人，当然只有脸红的份。你们知道嘛，告密这种事情，一般只有那些极猥琐极龌龊极卑鄙极下流的人才干得出来。”
“程诺你过分了！”黄玖气得跳了起来，实在已经忍无可忍。“你说够了没有，你这样冤枉一个人，冤枉你的老师，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程诺大笑道：“我冤枉？你看看你妈干得那些好事。还有你，动不动就和你妈说班上的事。怎么，就显你有个嘴？”
“程诺你……别太过分！你凭什么就说是我妈告诉赵老师的，你有证据吗？”
“证据？我的小说被没收了就是证据，只有你妈看见王燕上课看小说了这就是证据！”
“你……”黄玖气得快要哭了出来，强忍着说道：“程诺，你到底讲不讲理啊？”
“理？什么是理？我告诉你黄玖，咱班上这么多人被你妈妈告过状，站在被害人的角度，我们他妈就是理！”
黄玖的两行眼泪刷的滚了下来，愤愤地坐回到位置上埋头痛哭。程诺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有些话没过脑子顺着嘴就说了出来。他看到黄玖气哭的样子，心突然软了下来。可情绪架在那里，程诺又怎么也不肯低头。
最后班长站出来解决了事情。他对程诺说：“你先消消气，就快上课了。至于你的书，我觉得你静下心来去找赵老师好好聊聊，她会给你的。还有，你要跟黄玖道歉。”
上课铃声响起，刘琦拽着程诺坐下。程诺擦拭掉早已被风干的泪水，心却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二课堂”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了。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就飞也似的跑出了教室。程诺迟了些，刘琦见程诺脸上的失意仍未减退，于是柔声说道：“哥们，咱别想了。光想小说也不会回来啊。我觉得班长说得对，你去和赵老师说说，态度好一点，赵老师会还给你的。走吧，去二课堂，别丧着脸，开心点好吗？”
程诺点点头，问道：“你报篮球了吗？”
“没有。我……还是报了网球。”
程诺沉默。过了半晌，程诺认真地看着刘琦，问道：“你说史春秋会怎么处理我？”
“不知道。不过程诺，凡事还是要往好了想。”
“好。那你帮我问问史春秋，还能不能……让我周六周日接着上课。”
刘琦蹙起眉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程诺低下头，缓缓说道：“刘琦你知道嘛，小说被没收以后，我这一节课都在想一个道理。我这才发现原来自作主张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如果我不把书借给姜雪梅，姜雪梅就不会借给王燕。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也不至于跟黄玖吵架，把她气哭。现在闹得大家都覆水难收，根本就不值得。我有点害怕我擅作主张报了素描而导致的后果，我甚至都想要是听史春秋的话报网球就好了。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偏偏让我弄复杂了。”
刘琦听完程诺的一席话，大方搂住程诺的肩膀说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想那么多干嘛！你不总是跟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到事咱也不怕事嘛。我相信你会把事情一件件处理好的，待会从二课堂回来，你去买点零食，先给黄玖道个歉好吗？”
“好！管它什么史春秋史夏冬的，先去上课再说。”
程诺和刘琦一道进了艺术楼，然后分道扬镳。所谓“艺术楼”，就是独立于教学楼的另一栋楼，没什么特别的艺术气息。和体育馆，宿舍一体。美术教室在这栋楼的最顶层。程诺上楼，径直走过一整条长廊，遥远就看见美术老师站在门口。美术老师姓陈，年近半百。可到底是学美术出身，平日里精心设计的穿搭配上精致的妆容，一点都瞧不出是半百的人。倒像是三十岁左右。陈老师见程诺到来，欢喜道：“我就知道你能来我这，快进来。”
程诺跟着陈老师走进画室，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摆满了画板和椅子。屋里很显然被陈老师打扫过，这一点程诺知道。陈老师爱干净，之前在她自己的画室学画时，每隔一小时就见陈老师扫地一次。陈老师今天穿了一件白底蓝花的裙子，一头金黄的卷发上戴着一只黑白相间且右侧一边带只小蝴蝶的发夹。空气中飘来陈老师身上淡淡的胭脂香，整个人看上去美丽极了。陈老师给程诺找了个采光最好的位置坐下，之后摆出几何石膏让程诺画。程诺削好铅笔，在纸上大概打了个形，草草几笔，便已是丢掉了方才在班级里的情绪。
陈老师欣慰地打量着程诺绘画的手法，看见程诺偶尔停笔时，便说道：“程诺，你现在画几何石膏进步很大，看看过阵子去我那上课时，教你画静物。”
程诺喜道：“好事啊，这岂不是离我画人物肖像又进了一步。”
陈老师扑哧一笑，轻轻拍打程诺的后脑勺，笑道：“你少臭美。你现在离人物肖像还差的远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尤其是艺术这块，急不得。”
程诺撇嘴道：“我当初学素描就是为了画人物。您说以后我要是去外面写生，看见个人就能把他画下来，那得多酷！”
陈老师道：“你想的挺好。有想法是好事，所以你更得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好好练。”
程诺继续画画。过不多时，学生们陆续进来，陈老师左忙一会右忙一会，倒也抽不出空来指导程诺了。半个小时就这样飞速流逝，程诺刚把几个立体几何的轮廓勾勒出来，就见刘琦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跟老师打声招呼，然后对程诺说道：
“程诺，今天先上到这，赵老师叫大家先回去。”
程诺来不及问其缘由，看了眼陈老师。陈老师道：“没事，程诺你先回去吧，这幅画画不完我给你拿我那去，等礼拜天再画。”
程诺道声谢，跟着刘琦离开艺术楼。
路上，程诺问道：“赵老师这是要干嘛，第一天二课堂就不让学生上完啊？”
刘琦道：“跟赵老师没关系，是地理老师说半个小时以后要来班级一趟，考张小卷，再布置作业。”
程诺立刻站住脚，眼睛里好似有团火焰在烧。刘琦见程诺目光停滞，已经猜出来程诺的心思。于是急着说道：“程诺，我可先提醒你，一会儿见到地理老师，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气。”
“她还敢来……”程诺狠狠地说。
刘琦有被吓到，“程诺你……”
“先别说了。我现在就去找赵老师，如果她还给我小说，那么一切好说，否则……”
“程诺你别冲动，冲动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好害怕，本来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可你现在……算了吧，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你少吊我胃口！”程诺好像把气撒到了刘琦身上，“有什么事你快说，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你放心，我没事。”
“真的没事？”
“真没事！都已经这样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事，比现在这个局面更糟。”
刘琦三思后说道：“好吧，反正你早晚也要知道。刚才史春秋让我带话给你，他已经……把你开除了。”
程诺一听，一只脚顿时软了下去，整个人像个魂一样飘在那里。
少时，程诺才缓过神道：“行了，我早该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只是没想到，这些事情都统统发生在了一天。既然来了，那就一个一个解决，先回班吧，我要找赵老师。”
刘琦从程诺的眼睛里看出了绝望，他想劝阻，想安慰，但程诺早已经撇下他飞奔而去。程诺跑得好快，像草原上飞驰的野马，朝着一望无际的天边渐行渐远。刘琦想伸手去抓，可已经来不及了。长廊里，已经没有了程诺的身影。
回到班，程诺也顾不上班里同学正在干嘛，径直走到讲台前，轻轻地说了声“老师。”
赵老师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老师，那个书是我的。能不能……还给我啊？”程诺胆怯着说出一字一句，就好像那每一个字都是从爆米花机里蹦出来似的。
“书？什么书？”赵老师明知故问。
“就是那本《午夜别候车》。”
赵老师突然停笔，抬起头看着程诺，说道：“我早就知道书是你的，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但是你知道吗？我就是不会给你。”
程诺一听，徒增了一份怒气。不给就不给呗，摆一道“知道”论来干嘛！可是程诺为求保书，只得委曲求全道：“老师，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会把书借给别人了。”
“你还想有下次？”赵老师当头一棒，“程诺，我知道你爱看书。但是你自己俏咪咪看不行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武侠小说带到学校来看，上课看下课也看。可是你看我管过你吗？可你这样传阅，影响多不好。前几天我没收的那几本书，什么《一见倾心，一生不离》，《霸道总裁爱上我》这些也都是你带来的吧？”
程诺眼见自己被冤枉，立马反驳道：“不是我的。”
“我不管是不是你的。你自己的书，自己在家看好了。你看看咱们班上现在读书的风气，都是些什么！霸道总裁都出来了。我给你们每天阅读一小时是让你们看这些闲书学怎么谈恋爱吗？真是该整顿一下你们的书了。所以程诺，这本书我不会给你。你自己犯了错误，要自己承担后果。”
程诺听完后觉得赵老师话里有话，好像现在班上这些不良的阅读风气都是他造成的。就因为他爱看书，就要被这样的黑锅吗？程诺的急脾气一下子上来，声音立刻高涨了几分，说道：“可是老师，我没有在课上看，只是借给了别人，你又何苦为难我呢？”
赵老师淡然道：“你是没上课看，可这书是不是你借的？你这样不仅影响自己，还影响别人。如果你做这些是为了追求你的文学梦写作梦，那么请你不要在学校整。这是你学习的地方，不是给你搞七搞八的地方。”
“可是我……”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书我已经丢进垃圾桶了，你不用再指望了。”
赵老师的话丝毫不给程诺半点余地，所以程诺觉得没有再纠缠下去的必要了。只是失去一本书，程诺的心还是很痛。他不住地安慰自己——那本书好烂，没什么营养，没什么价值，幸好没收的不是他最爱的金庸武侠。
程诺回到位置，刚坐下，刘琦就问道：“怎么样，给你了吗？”
程诺知道刘琦是在明知故问，他和刘琦的座位就在讲台前的第一排，刘琦不可能没听见赵老师说了什么。他这么问，无外乎是想找个话题。于是摇头道：“你觉得呢，你看我手上有书吗？”
刘琦道：“算了吧程诺，你早晨不是还跟我吐槽这本书写的多烂嘛，既然这样，没了就没了吧。不过……等一会地理老师来了，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别表现的太明显了。”
程诺苦笑，“那你要我怎样，难不成要我给她倒赔笑脸？”
“实在不行……你就睡觉，下课了我叫你。”
“行吧。”程诺脑袋一横，真就趴在了桌子上。
地理老师进班的时候已经快临近放学。不过对于现在的学校而言，加时加点早就该看成和吃一粒米饭一样正常。赵老师临走前，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下课后直接放学”。几分钟以后，就有同学从窗户那边看见赵老师已经离开了校园。这样一来，班上的纪律再也难以控制，同学们接过地理老师要考的小卷后，该抄的抄，不写的不写。而程诺，趴在桌上像个木头一样，连传卷都是刘琦替他给的姜雪梅。程诺其实并没有睡着。这一天下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真叫程诺慌了神，此刻心中的怒火仍有余温。程诺想：
为什么史春秋一定要在乎是否报他的网球班呢？难道真像刘琦说的那样，想要学习给的那点奖金吗？他怎么不从自身找原因——每一次的网球训练，他史春秋从来都是最晚来最早走的一个，从来对那些迟到早退的学生不闻不问，试问这样的一个队伍，真的能在全州比赛取得名次吗？这点小事，真的至于到开除的地步吗？还有赵老师，她今天的样子好像变了个人。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冷血动物，浑身沾满了刺。最可恨的就是地理老师，她为什么这么八卦？难道是为了靠班上同学的事情来换取赵老师对黄玖多一点关照吗？若真如此，那她也太心机了吧，这么细思极恐的人，不干传销真是太可惜了……
程诺越想问题越多，问题越多就越生气。对史春秋的气，对赵老师的气，对地理老师的气，都在此刻重新燃上心头，好似一把大火，正在把世界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在程诺只想静静，他希望这节课赶快结束，好放学回家一头栽进枕头里然后醉生梦死。可哪料到，刘琦就在这时突然推了程诺一把。程诺抬起头，见地理老师就在面前。他根本懒得搭理地理老师，转头看向刘琦，问道：
“怎么了？”
刘琦哪敢吱声。只听地理老师说道：“小卷写完了吗？”
程诺一听，眼里的怒火就像刚从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蹦出来的孙猴子那样直射地理老师的眼睛。登时拿起了那张小卷，“撕拉”一声，几下就把卷子撕成了纸片。
同学们听见撕纸声，纷纷把目光投射过来。地理老师更是惊呆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压根不敢相信程诺能做出这种事情。一年前她亲眼看见程诺侃侃而谈地背诵《论语》，那光景好似就在昨天。因此在地理老师眼里，程诺一直是那个听话，懂事，知书达理，有才华的阳光少年。她当然不会知道程诺此刻再生她的气。更不会知道，自己的好心问候会是这样的回报。程诺手握碎纸片，重重拍在了桌面。然后背起书包，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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